安鹤笙在月下默默出了会神,感到冷意已经深入骨髓,这才回去。
夜已深,杯盘狼藉的大厅里不剩几个人了,极乐堡渐渐安静下来。他看到自己之前的坐席,想起傅霄郑重的话。
虽然傅霄表示自己想要尽快解除婚约,是出于对安鹤笙的尊重,可安鹤笙看得出来,他对他们的结合势在必得。
蓝郁的预言也说过,傅霄会爱上一头红龙,并与其结合。
如果傅霄要改变原角色堕落成不死者之王的结局,击败红龙成为真正的君王,那么这个预言上的每一环都必须实现。
也就是说,为了成就自己的死,为了完成工作,安鹤笙就得接受傅霄。
安鹤笙思考着这些事,不知不觉穿过大厅来到后院。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赤焰号角面前。
号角架在月光下,表面仿佛有妖冶病态的血液潺潺流动。
安鹤笙抚摸着那些魔符一直走到尾端,然后吹响了它。
他没有发动精神力,赤焰号角就不会发出召唤红龙时那种诡异的亡魂哀嚎声。它本身的音色低沉厚重,像一头巨兽在睡眠中发出的呓语。
短暂地吹过之后,安鹤笙来到地牢,发现蛮王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惊怒交加地向外张望。
“为什么这么惊讶,”安鹤笙朝他走去,“之前你不是听过更糟糕的声音吗。”
三皇子夜袭极乐堡的时候,吹响赤焰号角给安鹤笙来了个下马威。蛮王就在地下监牢,自然也会受到冲击。
蛮王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盯着安鹤笙的一双眼眸宛如一对黝黑的窟窿。
“你不喜欢这个声音。”安鹤笙用洞察人心的目光审视着蛮王道,“你认识它。”
蛮王依然沉默,但这一次他的沉默是对安鹤笙这句话的默认。
安鹤笙好奇地问道:“蛮族世代久居塞外,有自己的语言,从不和来自九州的人交流。你作为他们的王,为什么会使用九州通用语,又是在哪听过红龙的号角?”
蛮王把脸转向墙壁,“哼”了一声,吹起一层胡须。
安鹤笙盯着那些飘起的胡须,不由得笑了:“我和我的盟军攻占了盘龙脊。就在今天,我又夺取了三皇子的赤焰号角。等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会出发前往极寒之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带上你的人。”
蛮王瞥向安鹤笙,目色有些许意外。
“再强大的战士,也会被不衬手的武器害死。”安鹤笙慢条斯理地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希望发生任何状况外的枝节。蛮族虽然骁勇,却不会听我的指挥,带上他们只会增加变数。”
他既不威逼,也不利诱。他知道蛮王不吃那一套。他也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样做只会令蛮王像之前嘲笑傅霄一样哈哈大笑。
他实话实说,不想带上蛮族不是为了向蛮王示好,而是从对自己有利的角度考虑。
他端详着蛮王威严粗犷的面容,继续道:“我会带上赤焰号角。如果那头诡异的‘白龙’出现,也许我能控制它。”
“你不能。”蛮王终于开口了,嗓音粗重地说,“那不是普通的号角能召唤驱策的蠢龙。”
安鹤笙偏了偏头:“你的意思是,想要控制它,需要一只特殊的号角。我在哪能找到它?”
蛮王瞪圆了眼睛,又吹起一层胡子。他发现只要自己开口,不管话语多么简单,这个狡猾的男人都能抓住蛛丝马迹,揪出那些话背后隐藏的秘密。
他贴近铁栏道:“你可以试试走到它面前,不需要什么号角。也许它不会伤害你。”
安鹤笙狐疑道:“那头龙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吗?”
“别人不行,但你的话,有这个可能。”蛮王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毕竟你们血脉同源。”
安鹤笙微微一怔。他之前想过那头霜骨巨龙可能和红龙有关,却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存在这么亲近的关系。
思虑片刻,安鹤笙神情端正地说:“实不相瞒,我和先前那位海魔族的领袖不同,不想操控亡灵大军。这些腐化堕落的怪物在雪境肆虐已久,近年来魔疫已经蔓延到了盘龙脊的另一头,任由它们扩散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不希望看到我的王土上生灵涂炭,我想找到它们的根源,将它们彻底消灭——包括那头龙。”
他目光深邃,充满了怜悯的思虑,那副斯文又高贵的风姿令人折服。任何谎言经由他醇厚迷人的嗓音和古典优雅的腔调说出来,都真挚可敬得宛如神谕。
蛮王眯起眼睛,冷漠地说:“我不在乎你们的土地上谁死谁活。”
安鹤笙一针见血地说:“但你在意那头龙。你讨厌它。在想要杀死它这一点上,我们有共识。”
所以蛮王才会称他为“魔物”,这分明是“恨屋及乌”。
蛮王似乎在衡量什么,似有琢磨地盯着安鹤笙看了半天。
“当你靠近极寒之境的时候,你就会听到那个声音。”蛮王的胡须沉甸甸地颤动起来,“末日号角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