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别跟着。”
文宗摆手,挥退还要再劝的将领,缓缓抬步,拾级而上。
皇命难违,此令一下,无人敢跟,文宗独自一人上山,身影掩入林中,慢慢便消失不见了。
千人军队驻扎在山脚下,人人脸上皆晃动着掩也掩不住的不安神情。
有将士在角落小声交谈,黎渐川听了一阵,终于知道在此时的外界眼里,欢喜沟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半个月前的一夜,两神便忽然不知缘由地发生了异变,由人变作了发狂的怪物,冲下山来,屠戮了整个欢喜沟。
此事直到三日后才被镇上的人发现。
据说,当时两神还未回山上,仍停留在欢喜沟内,如两团巨大的血泥,融合着无数残肢人头,摊溢在街道里,所有见过的人都疯了。
县里不知为何,还要压消息,但却没压住,被捅到了郡里。
等郡里急匆匆派兵过来,两神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让县令递去京城,交给文宗。
之后多日,都有士兵在外围看守着欢喜沟,直到文宗驾临丰饶县。
文宗一来三日,均停留在县里,只派人来欢喜沟喊话两神,递交书信,并不亲自前来。
两神不作答,只一夜之间令欢喜沟死去的所有村民全部复生。
观村民模样,无一人对当下欢喜沟的惨状有所惊讶,只作视而不见,也无一人记得过去半个月发生的事,仍全心信仰两神。
文宗连夜得此消息,终于再坐不住,启程亲临欢喜沟。
“……两神怎么突然做下此等恶事,不是说都是天上神仙降世,来给咱们带来福气的吗?”
有小兵懵然:“难道是欢喜沟的人做了啥,惹了神怒?”
“不好说,”老兵叼着草根,“反正听那意思,这两位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是妖魔来得贴切……见过的人都疯了,你想想,哪位神仙这么邪性?妖魔还差不多……”
“而且,我从咱统领那里听过一两句,说这两位好像不是什么真神,是弄虚作假的,他们自己都承认了,但这里头好像还有咱皇上什么事,这次他们非要见咱皇上,也是因为这个。”
“不可能吧!”小兵震惊,“两神……两神那些神迹难道还能作假?多子菩萨比送子菩萨还神,还准,只要被祂摸过手的妇人,最晚半年,必定怀孕。福禄天君也是,祂看谁顺眼,给谁批字,谁就必能高中,至少得个童生回家。这些、这些总作不得假吧?”
老兵觑他:“谁说作不得假?人呐,有时候可比鬼神能耐得多,也可怕得多。”
小兵不甘,又道:“要真是假的,祂们、祂们又怎么能屠得了欢喜沟?两个十来岁的小娃子,根本做不到……再说,还有死而复生的事,统领说这些活过来的村民是怪物,可我瞧着,都跟活人没两样,会流血,会死……”
“谁知道呢,”老兵耷拉下眼皮,“兴许本来就不是凡人,而是妖魔,也兴许先前是凡人,可后来得了什么奇遇,不一样了吧,要不然从前那么多年,怎么不见祂们和朝廷叫板?死而复生……这要是真的,他们怎么对这村子的模样视而不见?你没看见那户打算吃饭的人家吗?碗里的汤都还泡着人眼球……”
小兵大概是想到了那场面,面色有点发白:“那……那陛下这次上山,岂不是很危险?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要怎么办……”
“慎言!”
老兵瞪过来一眼:“这话让统领听去,非治你的罪不可!咱们当手下人的,就做好手下人的事儿就行了,上面的事儿少管。”
说完,他又像说服别人,又安慰自己一样,补了一句:“陛下毕竟是陛下,怎么可能不作任何准备,就这样独自上山……我听说陛下离京前遣人去过岭南,请来了一位大巫……”
黎渐川躺尸在旁,静静听着,想起了他在张秀兰的十胎劫里听说的欢喜沟阴阳子的事。
欢喜沟阴阳子。
一说是两百年前文宗不仁,为以巫术弑神而屠了欢喜沟,两神又用神通复活村民,可因两神不掌生死轮回,所以这复活不完美,村民处阴阳两界之间,便是阴阳子。
二说是两神未曾逆转生死,而是陷入沉睡,记忆里仍保有欢喜沟皆死人的印象,所以后来定居欢喜沟的活人便是神明眼中的死人,活也便不是活,所以称阴阳子。
而眼前这一切,不就正对应这阴阳子的传说吗?
只是历史果然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此时他所见的若就是当年的真相,那流传到两百年后的,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便都称不上完全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