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愿望世界后,谢长生的记忆碎片就逐渐变得模糊动荡起来。
好像被编改过的人生令他的意识根基不再稳定,所有一切的底色都是混乱古怪的。
黎渐川的意识被挤出了他置身的碎片。
他漂浮在虚无中,向四周望去,无数记忆碎片缓缓汇成河流。
这条河流湍急无比,黎渐川的意识落在其中,犹如一叶小舟,被水推得横冲直撞,颠簸至极。
因着舟身与水流并不稳当,这叶小舟时不时便会撞上一块或明或暗的礁石。
在小舟于礁石边短暂停留的空当,一些模糊的画面就会从记忆的罅隙间挤进来,让黎渐川窥见谢长生在愿望世界的零星影子。
比如。
风和日丽的午后,清虚观落叶金黄,谢长生与东樵道长煮茶论道,已经长大许多的小道童在旁边抓耳挠腮地写假期作业,偶尔走神悄悄去摸墙边的几只小狸花,总会被自称老眼昏花的东樵道长发现,一棋子砸在脑门上。
谢长生却点点棋盘,冷淡道:“师父,即使您扔我再多棋子,这局棋,也是我胜了。”
东樵道长恼羞成怒,去抓小道童,要教训这不成器的。
小道童叫着师兄,往谢长生身后躲。
一老一小都是顽童,围着一个道家仙人般的青年,将万般枯寂,都变作一股活气儿。
有无意间深入山间,游览至此的游客瞧见了,也会心一笑,按下相机的快门,记录下这颇有意趣的一幕,回家后上传至网络。
有人点赞,有人转发,有人评论,或觉有趣,或称摆拍,或默默保存欣赏,或直接询问这是何处,是否能去旅游,是否接待外客。
人人都有闲心,人人都有闲趣。
今日世界和平,有猫挠了狗,已是最大的新闻。
又比如。
华灯初上,某个压在市局所有人肩上数月的重案终于告破,熬红了眼的年轻人们扑到一起嗷嗷叫,这个从技术科拖来谢长生,那个从办公室拽来抱着保温杯抓紧时间养生的副局,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到火锅店庆祝,然后各自回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谢长生滴酒不碰,挨个儿将这些人送回家。
免不了的,会被嫂子们、婶婶们拉着胳膊问问财运姻缘,然后又或直截了当或拐弯抹角地介绍起相亲对象。
对于这些,谢长生也谈不上反感不反感,只是听到,便觉空茫。
“还不想成家吧?”
副局抱着他的保温杯,和谢长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不要说你们这代年轻人,就是我们,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没多少想早早成家的。生活压力大,工作压力大,反正处处都是压力……两个人过呢,不一定比一个人轻松,责任这个东西还是很沉重的。”
“不管是成家,还是一个人过,总得要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说对吧,长生?”
“你就说我,”副局笑着,“我这把老骨头熬到现在,该做的也做了,遗憾的呢,也注定无法弥补,无法改变,那我唯一的愿望是什么呀?就是希望市局能安定,案子能少些,咱们整个市,整个省,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需要变革时,有火炬燃起来,可以变革。需要稳定时,有大厦支撑住,可以稳定。”
“人嘛,一代传一代,不就是这样?”
谢长生看着前方的红绿灯,淡淡道:“陈局,把保温杯盖上吧。车里白酒味儿太重,前面交警查酒驾,会以为我喝了。”
副局哈哈笑起来,边笑边麻利地拧上保温杯盖子。
再比如。
冬日寒冷,谢长生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亲朋好友,独自驱车前去扫墓。
他按每个人的喜好,准备了不同的东西,手里满满当当拎着两大袋。
一袋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老一辈人,有一些讲究,电子香烛点上,再来几沓亿元大钞和两栋小别墅,就已经颇具孝心。
另一袋是父亲母亲的,他们总称自己是年轻人,九零后,要生死皆不流俗,于是合葬的墓碑上除去两张美化过不知多少倍的照骗外,还有一个二维码,用老款的手机一扫,就会出来一段极长的视频,从他们相恋,到结婚生子,到其中一人先一步离去。
天知道谢长生父母的好友按照谢长生父亲的遗嘱做出这块墓碑,抬过来立上时,有多少参加葬礼的人差点绷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一对父母喜好也必定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