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却不尽信:“你什么都不要,那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已经说了,”少年道,“看我心情。周意周意,随我心意,可懂?”
黎渐川摸到了几分少年的乖张性情,适时收手,转而道:“懂,那就聊点别的。”
“你说你见过不少未来之人,他们是来自你的两百年后,还是什么时间的都有?不瞒你说,我是来自两百年后的,可在我之前,我没有在欢喜沟发现任何同类留下的痕迹,尤其是三神之战后的最近十年。”
黎渐川判断这是两百年前的周意,以此为基础,试探问着。
少年果然没有反驳,只是开合着嘴巴,似在沉吟:“三神之战呀……我听说过,这场神战发生在你们的十年前,神战之后,世间还多出了一个神明,叫作轮回之主。”
“没错。”黎渐川应道。
少年摸下巴:“其实,我所见到的未来之人,也都是来自这场神战之后,他们也没有在欢喜沟发现过同类的痕迹,所以当时我便有猜测,是这位轮回之主以神力抹去了他们的痕迹。”
黎渐川诧异:“神明可以随意以神力抹去人类遗留世间的痕迹?”
“当然不能,”少年道,“神明强大,可也并非无所不能,祂们只能以神力操控自己权柄内的一切,权柄之外,并不能随意。轮回之主司掌轮回,有时空领域的权柄,在时空层面上抹除一些人类的痕迹,不足为奇,更不要说,祂抹除的只是你们这些外来者的痕迹,而非原住民的痕迹。”
“世间纵有天道规则,保护的也是原住民,可没有外来者的份儿。”
被点破外来者身份,黎渐川也不意外。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提起这件事的情绪:“你似乎很赞同轮回之主的做法?”
“赞同谈不上,不反感罢了,”随着两人的对谈,嘴巴之上,少年的鼻子也开始显现,恍若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捏造泥人一般,正为少年捏出五官,但少年自己似乎并未察觉,“我住在这里太久,不知道外界什么模样,但看那些误入这里的人,我便知道,这十年间若是没有轮回之主的清理,欢喜沟怕是早就被毁不知多少次了。”
“你们这些人里,疯子可实在太多。”
“死在这里的也就算了,寥寥几个离开的,走之前也要把疯狂的部分留下来,真当欢喜沟是收容疯狂的垃圾桶,想丢就丢。可欢喜沟只是欢喜沟,哪里承载得了?”
“没有这十年间的清理,欢喜沟也就不是欢喜沟了。”
“准确说,应该是八年间吧,”黎渐川就这方面仍存留的某些疑点,抛出钩子,“近两年,轮回之主似乎变了。”
“正常,”少年的脸上开始出现耳朵,“万事万物都在变。变化本身才是世间最恒久不变的道理。而诱发变化的,大多都是欲望。贪欲,爱欲,恨欲,求生欲,不胜枚举。”
“祂萌生了欲望,欲望改变了祂,便是这般简单。”
黎渐川凝视着五官渐全的少年:“那你呢?”
“我?”
少年偏头。
“你自出生以来,萌生过什么欲望,又被欲望改变了什么?”黎渐川问道。
“我萌生的欲望,和我被欲望改变了什么?”少年的脸上裂开了两道缝隙,似是双眼,只是闭合着,并未睁开,“那可太多了,再说十年,都说不完。”
“我想让父母死而复生,想让自己活得快活,想让妹妹永远幸福,想让该下地狱的人下地狱,该上天宫的人上天宫,想让那些吵人的、恶心的祈祷声全都消失不见,想让这一切的一切,在该毁灭时毁灭,该重生时重生。”
“还想让,这世间没有欲望,干干净净,人心空荡。”
他双睫一颤,抬起眼来:“只这么粗略一数,就已数之不尽,欲望就是这样的,对吧?”
这是一双干净而空荡的眼。
黎渐川同这双眼对视着,忽然道:“多子背叛了你。”
少年五官不动。
“你知道这件事,”黎渐川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柔和的风,风里却含着刀,“甚至,祂的背叛,也是你有意为之。你想要的很多,得到的也很多,可你自始至终都如这座神国一样,是空茫的白雾。”
“你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自己都没有。”
“你确实是周意,不是福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