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祭坛简单得令人发指。
一张比小板凳大不了多少的旧折叠桌,四根金属腿掰开,摇摇晃晃卡在泥土里,勉强立住。
桌上,香炉放在中央,里面插了三根香,已经点燃,烟气在波光与烛火交织的黑暗中细细袅袅地飘着。
香炉两侧,站着两根白蜡烛,其下各压一张黄符,黄符上以朱砂画就了福禄天君的尊名,河边夜风一过,光影摇晃,黄符也颤动着,簌簌作响。
香烛前,还有一条黎渐川特意用符刀杀死的鱼。
这是祭品,虽简陋,可沾染有符刀之上轮回之主的气息,应当也能引来福禄天君一眼。
否则,别说只是一条鱼,便是千条万条的龙抬来当祭品,黎渐川都不敢肯定这位不理世事、神秘至极的福禄天君是否会睁眼瞧瞧。
一切准备妥当,宁准退到了几步外的树木阴影中,黎渐川则披上自己身为白衣道长的白色道袍,跪至祭坛前,低声诵经。
诵经的过程里,黎渐川又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点在已然死亡,却时不时仍会跳动两下的死鱼的双目之上。
这是开坛祭祀两神最为重要的一步,领牲点睛,表示自己与祭品之间的联系,以及为神明献上祭品的敬意。
坛已开,经已诵,牲已领,剩下的便是正式祭拜。
黎渐川最后压出一点血珠,按在自己眉心,然后低呼福禄天君尊名,便俯身,重重叩拜了下去。
这一套流程在珠子的文字记录里有详细记载,但珠子没有实行过。
黎渐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按宁准所说,只要福禄天君有被黎渐川的祭拜惊扰,产生哪怕一丝联系,他就可以用瞳术勾连到福禄天君的精神,窥探到祂。
当然,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福禄天君可不会允许他们来招惹祂两回。
接连三拜。
欢喜河上吹来清凉的风,绕在林中,好似空洞凄厉的低吟,祭坛上,香烛与黄符俱都剧烈摇晃起来。
最后一拜,黎渐川没有抬头,而是按照仪式要求,紧闭双眼,死死叩首在地,口中吟诵不断。
人听自己的声音,自然会觉得熟悉,可有时候,听得多了,越听便越觉陌生,越觉诡异。
此时黎渐川对自己唇齿间吐出的经文,便是如此感官。
经文声灌满耳朵。
他闭着眼,额头贴地,口鼻里满是泥土、青草与昆虫尸体春发腐烂的味道,四周悄寂,风声阴冷,除去昏昏的香烛味愈发浓郁外,似乎什么异常都没有。
黎渐川既没有像郑尧当年一样昏睡过去,梦中拜神,领受神谕,也没有像珠子所记述的那样,听见或看见什么异象启示。他甚至没有感知到丝毫精神波动,这完全不符合福禄天君垂怜信徒的情况。
难道,即使祈求之人是他这个身份特殊的外来者,祭品之中又包含轮回之主的气息,也依旧无法引来福禄天君的好奇?
还是说,正因为祈求之人是他,祭品又不同寻常,所以福禄天君才不打算露面?
黎渐川心头闪过无数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黎渐川的脊背已逐渐僵硬。
他在计算着时间,将近十分钟过去了,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幽深密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低沉而诡谲的诵经声,和宁准几近于无的清浅呼吸。
黎渐川的心底忽生烦躁。
这烦躁如烈火之后,被春风一吹即生的杂草,呼的一声疯长无数,狂舞着塞满黎渐川的大脑。
他的喉咙一堵,青筋暴起,想要嘶声大叫,想要扯烂胸膛,想要不顾一切地摧毁所有,大哭大笑,撞到墙上,把自己撞个稀巴烂。
突如其来的失控,压也压不住,抹也抹不去,让黎渐川颤抖着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似是察觉到了黎渐川的异样,宁准的脚步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