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凉意渐重,黎渐川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决定不再在布达拉宫前停留,抬脚步入街巷,去找住的地方。
他最终选择住在了大昭寺附近的一家普通客栈。
客栈的老板胖乎乎的,热情又健谈,在他办理入住时,例行惯例地问他来青藏的原因。
黎渐川有点答不上来。
事实上,他就是在处里等着体检时,听医疗组的小姑娘们聊天,听到她们说起青藏,说起雪山,说起某些圣洁而美好的向往时,突然就起了兴趣,决定把这稀罕至极的假期挪到这片壮美的高原上度过。
“想来就来了。”
黎渐川笑道。
客栈老板竖起大拇指:“潇洒!”
又道:“小兄弟,看你这年纪,还没搞对象没结婚吧?这股潇洒劲儿也就是自个儿一个人时能有,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得像阵风似的,忒令人羡慕。”
“来,你的房卡。上二楼左拐。”
黎渐川接了房卡,上楼进了房间。
深夜里,他一边躺在床上发呆,一边想着客栈老板关于单身和自由的发言,心头不知何时塞上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落寞与哀恸。
就好像孤身这么多年,被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勾起了痛苦。
“大概是放假太闲了。”
黎渐川为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太稳定的情绪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快有十年没放过这么长的假,没过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不踏实,胡思乱想,也算正常。处里特勤组不少人都因为这个去医疗组做心理辅导。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似乎都很难再找回正常人的生活了。
胖乎乎的客栈老板是真的热情好客,第二天晚上就张罗了一桌藏式火锅,请客栈里天南海北来的住客吃饭。
一群人都吃得大汗淋漓,数量最多的年轻人们一边碰杯一边大笑着唱歌,一队中年人跟着拍节奏,兴致起来了,也一展歌喉,来了首经久不衰的蓝莲花。
黎渐川坐在角落里,也笑着看着,体会着这难得的放松,热闹,与人间烟火气。
老板似乎对他非常好奇,问他的旅行计划,得知他想去看雪山,却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去珠峰大本营,就建议他去冈仁波齐转山。
“这附近住着一位老喇嘛,年年都要去冈仁波齐转山,也该启程了,你俩可以作个伴嘛,”老板笑道,“权当一个免费导游啦,老喇嘛的藏区知识很渊博的。他年年都托我问,他喜欢和有缘人结伴。”
黎渐川本能地不想和太多陌生人产生接触,但想了想,却还是接受了老板的好意。
次日一大早,客栈老板颇为尊敬地领着一位老喇嘛过来,与黎渐川汇合,租了辆车,前往冈仁波齐。黎渐川觉着老喇嘛倒是挺与时俱进的,能答应开车,而没要求徒步走过去。
两人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两天车开下来,抵达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时,黎渐川已经单方面宣布和老喇嘛成了忘年交。
在塔钦休息了一天,黎渐川和老喇嘛轻装简行,踏上了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中间在止热寺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于路上看见了极为震撼人心的日照金山。
高原清晨凛冽而寒凉的风,朝阳下清晰而向上的碎石土路,遥远的雪与山,老喇嘛低沉虔诚的诵经声,叩拜朝圣的人——
这一刻,黎渐川心中的莫名感达到了巅峰。
他拿起手机,拍下了日照金山,将它发给了一个下意识按出来的号码。
手机传来提示,发送失败,是空号。
黎渐川怔怔地望着手机,无比确定地想道,不是太闲,不是错觉,自己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诵完经的老喇嘛忽然转头对黎渐川说了一句话。
“我与贵客,好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