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甚至像有点走神了一般,被他提醒后才惊醒着看向他,除了面色略带苍白,大概是因为他们刚从寒风中坐进车里,还没来得及暖和起来外,一切都很好。
然后他扭回头,很平淡地说:“随便你。”
那天穆勒回家后像离魂一样一度忘记了这件事,是真的短暂失忆般完全忘记了,但在刷牙时他看见了自己的脸,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压力让他的牙龈出血了,他吐出了好多鲜红的花,两手撑在洗漱台上努力调整呼吸。
没人发现他的苦痛时刻,那一刻他甚至渴望和琳达说话,渴望告诉对方他的痛苦。虽然他和琳达没感情,但多年如一日地假扮情侣,两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好室友。但琳达当晚虽然在房子里住,可他们一向分床分卫,她已睡着了。
他们再也没谈过这个问题。赛季末的4月,穆勒就提前续约了,拜仁给他涨薪涨年限,团队也安了心,看起来像皆大欢喜。在签字前,他忽然说自己要去卫生间,然后选择了打电话给卡尔告知了这个消息,笑嘻嘻的,试图让曾经那个不快乐的瞬间平滑地消失:
“你说随便我,那我选‘Ido’。”
他开了个婚礼玩笑。
球员们经常开这种玩笑,认为和俱乐部签字很像结婚,点头说我愿意。
过得好是婚姻幸福,过得不好就是婚姻是球员对俱乐部爱情的坟墓。
一人一城是纯爱战士,大梦想家是八离世家。
总之穆勒想,看到新闻后,卡尔就会发现,他是在签字前就告诉他的。
只告诉他。
然后卡尔好像终于高兴了那么一点点,他的声音听起来是舒展开的:“太好了。”
太好了,穆勒想,尽管他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但他还是会为我的留下说一句太好了。虽然只有一句太好了,但还是太好了。
穆勒一度想,说出去别人应该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但他在内心深处确实觉得,自己是真的永远没可能离开拜仁的,是真的像脚踝被小象拴住无能为力的那一种。
他没可能离开自己放在红白球衣的更衣柜,没可能离开闭着眼都能找到该怎么走的赛贝纳大街,没可能离开飘舞着拜仁大旗的南看台,没可能离开宫殿一样的安联球场,没可能离开贴满拜仁海报的童年小床,没可能离开卡尔。
克罗斯跑了都被爱,他就不一样了,他根本没本事跑。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被爱吗?穆勒明知自己不该这样想,但还是在那个卡尔说出“随便你”的瞬间这样想着。
这不是嫉妒,这是一种无助。
但他不能把无助宣之于口,就像他告诉卡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值得托付”,他心中也是这样发誓的,他不想让卡尔觉得他是必须被他照顾和关爱的小托马斯,他得展现出自己更成熟的一面——比如为了冰冷美丽的珠宝礼物时高兴而不是流泪,比如在对方不愿意告诉他心事、却可能愿意同克罗斯讲时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比如现在,被擦拭带着柠檬汁的手,不可以就这么得意享受,而是要自己接过湿巾,微笑着打趣说只是有点走神,可能是这条笨笨鱼太香了,体面地惹得大家哈哈笑。
体面,好苦的体面,连擦手这样的事他都想就让卡尔温柔地替他擦完,连擦手这样的事,他都不能让卡尔温柔地替他擦完。
几天后要去国家队,他都不知道自己看到克罗斯会是什么心情。
卡尔在篝火中倒是非常开心,下午还是鼓起勇气给克罗斯打电话、对方也没生气,让他心头轻快好多,不有感到自己每次主动联系别人之前的患得患失可能都有点太消极了。
这让他很惊讶,也有点感激起了几日前选择摆烂前来的自己——最近他真是过得太开心了,三天两头就吃好吃的,三天两头就和朋友一起玩,这简直是他十八岁刚进队时才有的轻松生活。
回去又要花一个小时,这会儿反而是穆勒昏沉沉打盹了,脑袋在车窗上撞得砰砰作响,卡尔把他的头扶回来,他却不靠着他的肩膀,而是努力坐正,过一会儿又滑向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