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最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碾碎在眼前,一口精气神彻底滑落下去。“公主不必谢我。”陆彬蔚涩然道:“是我没算出摩罗所做之事,不然一切大有转机,摩罗他不敌江景行,倘若我在江景行有所预兆之时,能将摩罗所做一切告知于他,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九州最擅长推衍的人有四个。国师自己算一个,修习天道的法宗宗主算一个,精通占星之术的书院院长算一个,全凭老天爷赏饭吃天赋惊人的陆彬蔚算一个。至于江景行,白占着圣境的修为,他们剑修只负责打架。国师当时受血誓反噬自身难保,法宗宗主死在玉盈秋莲花印下,书院院长估计还躺在他心爱的流水亭里复健,挣扎着自己吃饭喝汤,有心情余力算一算摩罗在干什么有鬼。只剩下陆彬蔚一个能算的。他却没算出来。一直仗着自己天赋,理所当然引以为傲的陆彬蔚头一次深恨自己的自视甚高和骄傲无知。“我根本来不及通知初一和江景行,算出来后立即自己刻下阵法符文传送来南疆。”传讯符也是需要时间飞的。等传讯符飞到,汝阳公主早该凉得彻底。可他手里没谢容华的太平刀,也没江景行的八极剑,自己孤身一人前往,能扛住国师几招?不多撞断几根皇宫柱子已经算是烧高香老天垂怜。汝阳公主深吸一口气,嘴唇微颤,这位见惯大风大浪,鬼门关走过几个来回的公主一时间竟不敢将自己的猜想公然宣之于口。哪怕这里只有她和陆彬蔚两个人。一旦宣之于口,代表的就是整个九州的绝望。陆彬蔚这种一点即透的玲珑心肠怎会看不出汝阳公主想问的是什么?他微微合上双眼,露出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苦涩笑意,艰难道:“公主猜得不错,国师他,入圣了。”若是之前的国师入圣,九州这边可想而知的一片欢欣鼓舞。现在的国师入圣——欢欣鼓舞恨不得放烟花鞭炮庆祝的风水轮流转到对面的北荒。陆彬蔚说出汝阳公主不敢想的未来:“东荒部首一死之下,十二部陆续归复西荒,北荒几近一统。南蛮根本无人能阻国师,拿下南蛮已成定局。”“上有北荒挟两百年经营南下北周,下有南蛮侵扰南疆。而姬煌一死周室无主,姜后难以真正服众,四姓各打算盘。南域宗门世家本来散漫,三宗天人境的宗主一死两重伤,战力全无。凤陵城中,谢庭柏说不准帮哪一方,眼见又是一场内乱”陆彬蔚深深吸了一口气,“昔日九州能稳压北荒一头,未尝不是因为江景行入圣的原因啊。”而眼下北荒有两个圣境,九州则千疮百孔。汝阳公主的佩剑咣当一声跌倒在地。如即将破碎的编钟不甘心长鸣一声,声音里包含着对过去钟鸣鼎食,繁盛荣华的眷念无奈。大约是内脏破碎出血的缘故,陆彬蔚的字仿佛带着血沫和铁锈味的腥腻之气:“这次九州浩劫,不会比两百年前的北荒乱华小。”他们眼里肩负着九州兴衰重任的江景行被谢容皎一杯酒放倒在桌上。“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阿爹,我们起身吧。”月光披在他红衣之上,如火上盖着冰,鞘里藏着剑。既剔透凛冽,又锋锐赤诚。八方星火(四)“不辞,你当真想好了吗?”谢桓从院门外走进来,与平日里游戏人间,被江景行三言两语气到拔剑跳脚的姿态不同,他看上去端肃极了,威严极了。不是昂首阔步,处处留神装模作样出来的端肃威严,而是寻常讲话,最普通姿势里透出他本该是这座千年古城,雄踞南域势力主人的威严。谢容皎说:“没什么好多想的。”他简简单单,无所修饰的几个字如同拔剑直斩这个最基础的动作,简单直白,却一往无前,不可撼动。他们两人走出小院,往城主府,整个凤陵城,乃至全天下最显眼的一处高塔走去。谈及高楼,人们最先想起的不是东荒平城中那座传言中可眺望到镐京皇宫的瞭望高楼,也非是周室自夸“手可摘星辰”的皇宫摘星高台。而是凤陵城中,凤凰在世之时所修的高楼,见着凤陵城高楼云阁的拔地而起,见着一文不名的少年长至手掌繁复之间可以左右天下大势,生前死后俱为为人所传颂,念在口中千年未觉厌倦的传奇。这座高楼与谢离其人,凤陵城其城是如出一辙的传奇。谢桓和谢容皎慢慢拾阶而上。在谢容皎差点疑心自己要在高楼阶梯上走到天明,说不定中途还迷药失效,江景行醒来功亏一篑之时,他眼前乍然开朗,为之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