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才不理会他有多尴尬,自顾自说自己:“现下九州是多事之秋,师父你担心自己出事,怕我多有伤心牵挂,始终不肯直说吐露心意—”他眼里的那些讥嘲如退潮的江水般散个干净,只留下最柔软,最美好的东西。如在冰天雪地被冻得涕泗横流时送上的一盏热气蒸腾的清茶。如盛夏酷暑里一碗凉丝丝碗壁上仍兀自挂着浑圆水珠的梅子酪。也是最要人命的东西,使人心甘情愿受其驱使。谢容皎动了唇角笑一笑:“可师父,由不得你信不信,无论你拒绝与否,我也会很担心你,我的心意不会变。”“你说你当你没听见这话,明天还是好好的,我却不能当我没说过。我说了这话,便没法像以前那样当作师父一样对你。”他简直要比所有那些恃宠而骄,作天作地的孩子们都不让人省心。依仗着宠爱先是亮出明晃晃的刀子,字字扎心。随后却收敛住浑身的刺,像是担心江景行被扎疼一样递上甘霖嘘寒问暖。结果一喝完,发现装着甘霖的杯子里还藏着刀片暗吐威胁。这日子没法过。江景行觉得他简直说什么都不像个人样,百口莫辩,干脆自暴自弃放弃挣扎,一挥袖将搁在他和谢容皎中间的小案打翻在地。轰隆如雷一声巨响,黑白子零零落落洒令人满地,好在佛宗的内院清苦,茶杯茶壶皆用木质,不必他西疆佛宗(十八)互诉心意之下,两人俱是心神激荡不能自已,一时竟缠绵到月亮低低坠在窗外老树树桠上,照出青石地砖上剪影影影绰绰。江景行恋恋不舍放开环在谢容皎腰上的手,为他略整一整散乱的长发和衣襟:“真该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有的是李知玄哭的。”想到李知玄指不定在西荒哪个犄角旮旯里抱着膝盖痛哭流涕,他们两人却在佛宗一间小小厢房中亲密快活似神仙,饶是以将江景行的心肠脸皮,亦忍不住对李知玄升起一二听起同情之心。“我不回去。”谢容皎一指那间因为狭小,所以能将所有陈设看得一清二楚的厢房里床榻,自觉表明了心意确定了关系,十分之理直气壮:“我和师父你一道休息。”跳动的一豆昏黄灯光下,照得他肌肤生晕,眉眼隐隐似攀着远山秋水拿最精细的工笔细描出来,被着艳阳一映,刹那间山水绮丽生华。尤其是他眼下鬓发散乱,衣襟不整,在漫漫长夜里,厢房昏灯下面,总是不免让人浮想联翩。江景行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深觉自己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没白练,初有柳下惠之态,实在是可喜可贺。他这晚上是别想安心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