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慢慢忘了彻达,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忘了芙蕾雅?他们可以创造无数新的回忆,冲淡那些过去的影响。
她有信心的前提……他们未来的时间还有很多。
想到他们即将远行,高法依格扫看每一件行李,倒多了几分认真起来。其实大部分都是她的东西——雾尼给她的,每天一个送给她的宝石,还有每次她随口一说,他第二天亲手做给她的小玩意儿……属于他的东西相比起来少的可怜。
她的坏脾气在持续地落潮,露出其下柔软的沙地,被他轻轻一戳就留下一个印子。
她注意到桌子上还留有一个孤零零的小茶杯没带走。
雾尼说:“那个有一个角坏了,不要了。”
高法依格自顾自把它拿起来,想起这是上一次她走前冲雾尼发火,随手掷在地上的一个杯子。这家里的所有东西,包括这茶杯,都是雾尼亲手烧制的。她当时气头上没来得及细看,谁知这杯子既倒霉又幸运,竟然没有摔个粉碎,只是边缘磕坏了一个小口。
看来是她上次手下留情。
那这一次,她再给它个机会吧。
“没关系,一起带着。”她不由分说,随手把破茶杯揣进自己的兜里。
雾尼抿了抿唇,脸上浮现一个浅淡的笑意。高法依格脸上有些发热,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她跟雾尼一起走出屋外,黑夜像是打翻了的纯粹的墨汁,远离了小屋的灯光,开始向他们展示凶恶的真面目。不远处传来海的深处愤怒的嚎叫声,拍击礁石的浪涛声在暗夜中尤其令人胆寒。
她感到雾尼拉着她的手一僵,又更紧地握住她,她抬头看看漆黑的天空,想到未来不可预见的生活,乃至有一种即将私奔的心潮澎湃,心里像是饱蘸了墨水的羽毛笔,甚至很想说些什么——今后不搞那些莫名其妙的冷战了,一切重新开始!
她当时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有回握住身边人的手。森林里的风相较岸边显得格外轻柔,就像他记忆中们第一天相遇的时候。行李早就被高法依格传送到了目的地,雾尼又变回乌鸦之身,盛情难却。高法依格很久之后再一次抓着他的翎毛,攀登到他的身上,坐稳后忍不住环住他的脖颈又亲了亲。
他振翅而起,升上高空,在布满星辉的黑色穹顶与鬼影婆娑的树海之间翱翔。她又闻见了空气中滞留的海汽的味道,有一刻她产生了错觉,好像不是他们在远离大海,而是朝着那夜里最神秘可怖的存在深处而去。
事实上,雾尼前不久才从海里回来。
雅恩莎撒一直在召唤他。
他忽略过几次,但是后来想到,他还是有必要向雅恩莎撒说明的,有关他今后决定以“雾尼”这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那件事。
海底神宫中,雅恩莎撒独自一个人坐在正中的宝座上,无数的水波从她脚下蔓延开去,四周显得更加空旷,上千年的巨大蚌珠作为照明,明明是柔和的光线,照着她难看的表情,却似惨白一片。她一手持铜螺号角,这一次呼号的声音落下,总算等到了彻达的出现。
彻达下半张脸被一层短短的胡须覆盖,和她上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大相径庭,神色极是淡然,对于时隔很久才响应自己的呼号,一丝负罪之色也没有。
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厮混的味道,一股来历不明的魂息……但她有印象。
“我说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原来是跟那个芙蕾雅鬼混!”
雅恩莎撒迟迟得不到回应,哪能有什么好气,自是语出惊人。
“……芙蕾雅?”彻达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雅恩莎撒见他被蒙在鼓里,一笑:“怎么,她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魂术师,还因为当年芙蕾雅请教如何调取魂息的那个人就是她。
芙蕾雅竟然成功了!她还活着!
彻达很快想起了那个名字背后代表的身份……不过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只很是平静地承认:“没有。”
雅恩莎撒拱起火来毫不留情:“什么嘛,这个也瞒着你,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到我想的那个份上嘛。”
彻达淡淡的:“她当然有她的考虑。”
雅恩莎撒被他的反应激怒:“她当你是个什么?”
彻达仍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想到高法依格如何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我是她的情人。”堂堂正正,乃至眼中还流露出一丝温柔。
他蓄起胡须,显得稳重不少,那样子倒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心中突然一痛。
“一个情人?”雅恩莎撒轻蔑的一笑,语带讥讽,“这你就满足了?”
彻达直视自己的母亲,道出在雅恩莎撒耳中简直像挑衅的一句话:“我是她唯一的情人。”
“……现在是。”雅恩莎撒纠正他,胸口因激烈的心情起伏着,似乎还有劝说的余地。
彻达摇摇头:“今后也会是——我会做到的。”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对上雅恩莎撒那和他如出一辙的深黑瞳孔,下一秒,雅恩莎撒手中的号角脱手,带着劲风,朝他袭来。彻达不躲不闪,沉重的铜螺号角蹭着他的右颊落地,发出闷重的一声。他脸上被砸中的地方立时红肿青紫,很快渗出血来。
在肉体与魂体的交界模糊不清的深海,他本也没有什么所谓肉体,魂体几无遮挡,在这一击之下受创,伤口处,除了血迹,逸散的乳白色魂力像是向上攀升的气泡一样流失着。然而他除了脸色苍白,再没有别的反应,仍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