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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2页)

“南城兵马司的指挥集结了百余名好手,还从皇城调来了几队弓弩手,这才勉强把梁兴甫逼退。啧,这么多人逼退了一个人,真够丢人的。”于谦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一战让他名声大噪,整个南直隶都知道有个神勇的疯子,竟然直闯南城兵马司全身而退。可是所有人那时候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嚣张,居然还只是一个开始?这陈年旧事,竟听得他手心沁出汗来。

“梁兴甫从南城兵马司退出来之后,并没有离城,而是消失在城南街巷之中。守备衙门搞过几次搜查,都无功而返。他从何而来,到南京做什么,怎么藏身的,谁也搞不清楚。可从此之后,整个南京城便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一到夜里他就出手生事,必有人遭殃。要么官员横尸街头,要么巨贾廊铺起火,要么秦淮河上的游舫莫名沉底,要么国子监的学子被吊在集贤门前,城里巡夜的小队铺兵全军覆没,也发生了好几次……甚至连大报恩寺里头的金身佛像,都被他一夜砸毁,从此得了一个绰号,叫做病佛敌。”

朱瞻基略通佛典,知道这个“佛敌”是指佛祖的堂兄地婆达多。地婆达多是佛经里赫赫有名的恶人,他曾经投石砸伤佛祖脚趾,又在指甲里放毒药想抓伤佛祖双足,还曾驱赶疯象去踩踏佛祖,是古往今来唯一让释迦牟尼受伤出血的佛敌。“病佛敌”这个绰号,可以说是起得十分形象。

“那一段时间,百姓官吏一夕数惊,一入夜便关门闭户。梁兴甫一个人,竟搅得整个南京城惶恐不安。应天府和五军都督府实在没办法,公门精锐齐出,没日没夜查访,甚至面向江湖中人发下悬赏。朝廷好不容易才算抓住梁兴甫的踪迹,把他堵在冶城山上。可惜这时不远处的柏川桥火药库离奇爆炸,诸军皆惊,竟让身负重伤的梁兴甫逃出生天……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但至少没再回南京,直到今天。”

朱瞻基听得久久不语,光是听于谦的描述,都能感受到那滔天的凶焰。难怪白龙挂的老龙头认出他以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谁会嫌命长跟这尊杀神对上。

于谦又道:“我听说冶城一战,有个应天府的捕头身先士卒,划破了梁兴甫的面孔,这是病佛敌搅乱南京期间,唯一一次受的伤。现在回想起来,那捕头应该就是吴定缘的父亲吴不平。”

“啧……”朱瞻基咂砸嘴巴,难怪梁兴甫现身之后,吴定缘的反应这么古怪,原来两边早有宿怨。

可是,他刚才明明听到吴定缘喊了一声“这忘恩负义的狗贼”,这便奇怪了,难道说吴不平和梁兴甫之间不是仇人这么简单?

不过这时并不适合深思,于谦突然“嘘”了一声。两人保持着安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到远处有隐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似带呻吟,又像在怒骂,但有一点明辨无误,那是吴定缘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一眼,面色都难看之至。看来吴定缘运气太差,竟被梁兴甫制住了。这个能冠以“病佛敌”之名的恶人知道一个人搜不过来十几间架阁库,所以故意折磨吴定缘,想把太子引出来。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圈套,梁兴甫甚至不屑做出掩饰。

怎么办?

太子与一个小捕吏孰轻孰重,如何选择显而易见。他们完全可以趁梁兴甫折磨吴定缘时,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后湖。可是朱瞻基抿紧了嘴唇,双拳握紧复又松开。而于谦也没有劝说“大局为重”之类的话,眼神往沙地上瞟去。

远处的怒骂一阵紧似一阵。朱瞻基霍然起身,狠狠拍了一巴掌书架,激起一片灰尘:“昨日那家伙在扇骨台救过我一命。若对一介小吏本王都要忘恩负义,日后史书会怎么写?得去救他!”

于谦闻言,脸色如释重负:“殿下真是……取义。”他本来想说孟子舍生取义,可又觉得不吉利,只好勉强吞下前两个字。

朱瞻基谨慎地把头靠近敞窗,朝外看去,可惜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情形,只能勉强分辨声音从百步开外的湖岸边传来。于谦曾来后湖参观过一次,他记性甚好,蹲在沙地上用手指画出一个梁洲布局的草图。吴定缘被折磨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在湖神庙附近。那是梁洲除了黄册库之外唯一的建筑。

“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朱瞻基盯着沙土。救人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直接出去送死。

他们面对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障碍,就是梁兴甫。朱瞻基勉强算是与之交过手,知道这人最可怕的不在技击,而在那不为万事所动的沉稳漠然。面对这种对手,你会感觉有一头巨鲸倾压而至,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它前进的轨迹。

于谦也走到敞窗前,想要看个仔细,脚边忽然“啪”的一声,似乎有东西落到沙地上。于谦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从吴定缘家拿出来的小香炉。他刚才脱掉湿透的官袍时,把它顺手在腰带上系牢,这会儿绳索松垮,香炉便掉了下来。

于谦俯身去捡,手臂伸到一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掉。这太胡闹了,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他越是想尽力摆脱,那想法越是在脑子里生根,竟然不受控制似地自行生长起来。等到于谦意识到不对时,它已变成一个完整的计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犹豫再三,于谦用力捏了捏眉心,走到太子身旁:“臣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两人伏低身体嘀咕的时候,梁兴甫正站在湖神庙前,朝着那十几栋架阁库凝望。他知道太子就藏身于其中一栋,却一点不见焦虑,视线略略高抬,把注意力放在半挂天中的蟾宫。

“当初我与你爹的第一次碰面,也是这样一个月夜。”梁兴甫负手而立,提到吴不平的口气,像是一位熟稔的故友。

在他身后,吴定缘被捆在一根幡杆之上,热气腾腾的鲜血从鼻子流出来,划过下颌,再滴落到土地上,看起来凄惨无比。梁兴甫熟悉人体每一寸结构,知道怎样折磨才能呈现出最大的效果。

“去你妈的!我爹当初瞎了眼,救下你这个疯子,早知道就该让你烂死在冶城山!”吴定缘有气无力地喝骂道。梁兴甫转回头来,神情认真:“铁狮子是这南京城里,唯一值得佛母渡化的善人,我自然是要诚心报答你们一家。”说完他双手合十,念诵起经文来。

“要杀就快他妈动手!”吴定缘喝道。这人看似沉稳,其实已经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如此沉醉地在杀你全家时表示这是在救你们。梁兴甫念诵完经文,摇了摇头:“定缘,你怎么还不悟。这世间皆是泥沼,皆为火狱,欲要超脱,就得满怀嗔念。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你把恨意都释放出来,你何时对世间彻底绝望,彻底厌弃,何时才能羽化登仙,亲临净土。”

面对这种佛道混杂的奇谈怪论,吴定缘能做的只有卷起嘴唇,朝他吐出一口唾沫去。梁兴甫正要闪避,远处的架阁库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把他的注意力引偏了几分,结果那带血的唾沫正中面颊。

铛,铛,铛,铛,像是什么人在敲着一扇破铜锣。

不过那声音没有铜锣那么响亮,暗哑沉闷,声质也不均匀。梁兴甫循声看去,只见几间架阁库之间多了一个人影,看身形与太子一样。那人朝前走了几步,确认梁兴甫看到了,然后急速转身,钻回到其中一间架阁库去。

这招“调虎离山”的拙劣程度,和他用吴定缘引蛇出洞差不多,几可以算做阳谋。

但梁兴甫迈开步子,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他的时间其实也很有限。刚才城头的一番闹腾,很快就会惊动勇士营,等到大军齐至后湖,擒获太子的功劳就不是白莲教的了。

再者说,那间黄册库里只有册籍,他并不认为太子仓促间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伤害到自己。梁兴甫甚至不怕另外一个人借机去救铁狮子的儿子。那家伙的双足脚踝血脉已被钳住,就算得救松绑,一时半会儿也根本没法走路。救下他,只会让逃亡者增加更多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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