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在州府的户籍是出生江夏,可亲族皆不可考。户籍是假的,名字会是真的吗?她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一无所知。这衣裳若不是他穿在身上,怕是现在也找不着了。
她什么都不留下,是有多怕他闻着味追上去。
他早该知道,她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真心。
落日穿云破霞,金光落在干瘦的后背上,拉起长影。
桃儿弯腰查看卡在路缝中的车轮,单手抬了几下未果,另只手又不能放,一放下来板车上的酒坛子就要往下滑。她有些后悔,早知就不贪便宜全买了的。
桃儿抹了抹额前的汗,要是出来时叫上了卢公子就好了。
正想着,头一歪,便见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深巷中穿来穿去,颇是眼熟。
桃儿一咬牙,铆劲将板车抬了出来,推入巷子里靠边搁好,擦了擦汗追着那个身影而去。
卢湛发觉有人跟踪,快步躲进拐角破了口的大酱缸里,见是桃儿,下意识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桃儿皱眉捏住鼻子,卢湛低头闻了闻,这酱缸里泡水生霉,似乎还有些狗尿,他赶紧出来,解释道:“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
卢湛想起裴晏交代不能让人知道,但他也不傻,裴晏不信任的从来都是秦攸他们。
“大人让我混进崔府打听些事,但他教的法子不顶用,那该死的伙夫二话不说就赶我走。我正想着从侧院翻墙进去,你就跟上来了,我还以为是崔府的人。”
桃儿哦了声:“难怪卢公子穿成这样。”
卢湛笑得勉强,总觉得方才踩上了狗尿,脚在地上不住地磨蹭。桃儿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撑手托腮认真道:“若是我,我也不放卢公子进去。”
卢湛一愣:“为何?”
桃儿抿嘴笑着,声音也细了些:“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卢公子一看就是贵人,哪骗得过那些高门大院里干活的,他们可精明着。”
卢湛哦了声,沮丧地靠墙蹲下,咂摸着该如何回去复命。
桃儿在他身旁的石坎上坐下,一时相顾无言,卢湛有些不自在,随口问道:“你怎么来这边了?”
桃儿嘴一撇,倒起了苦水。
她哺时去给裴晏送饭,书斋门口堆起一大摞,被褥枕头,笔墨纸砚,就连床边的纱幔都被扯下来了。
“大人说那些东西不要了,让我扔出去。零零散散地,我好不容易拖到竹林里,大人又追出来说衣服落里头了。可我是用被褥当包袱一股脑裹在一块的,那衣服全沾上墨了,大人就让我拿去洗……”
桃儿嘟着嘴,抬起有些红肿的手:“那白衣裳沾了那么大一片墨,哪里洗得干净……我搓了大半个时辰,秦大哥让我去买些烈酒放锅上蒸,用笼屉凝出来的水去泡着洗,兴许能洗干净些。我这才……”
“哎呀,我的酒!”
桃儿叫了声,站起身拔腿就跑,一拐弯便撞上两个崔府出来的侍女。
她勾着身子细声赔礼。侍女抱怨着打量一番,眉眼高挑起,语调提了三分:“哪儿来的野丫头,敢在崔府外头晃荡,莫不是贼娃子,想踩点偷东西的?”
卢湛蹲在墙角本不想惊动崔府的人,但眼看桃儿被这两人咄咄一逼,口齿就不利索了,二人见她好欺负,蹬鼻子上脸还推搡起来。
他心一横,地上捡了根枯叶梗子叼着,吊儿郎当地直直撞过去,那二人重重地摔地上,疼得直叫。
“吵吵吵,哪儿都有你们这些长舌妇,一天到晚地烦不烦?滚!”
侍女看着墙角里钻出来的男人一副地痞无赖模样,但想着是自家府院门口,家里那位大人刚升了官,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你这贼厮胆敢在刺史大人家门外边生事,我只要一叫人,你这条命今天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卢湛捏着拳,骨节咔咔作响。他嘴角勾起,阴声道:“打个赌?我赌你这声还没越过那高墙,脖子就已经断了。”
他说着,眼珠子左右扫视二人。他本就长得粗犷,块头又大,俯身下来压迫感十足,年纪小些的侍女有些怕了,扯着年长的那个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