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张张嘴,正要回话就被胡肆临捆了窍。
斜眼过去换上他惯常阴森的语气:“少扯废话,专心开你车。”
“呀,您搁这呢啊!”
雷春龙不急不恼,反而呲牙嘿笑,带了几分巴结的意思说:“有您在那我更放心了!待会儿劳您受受累,可得仔细给我们看看吶。您甭担心,钱我一分不带差的,只要找到我干儿子,您尽管开价,我奔儿都不打一下。”
“呵,”胡肆临冷哼,“你倒是想打奔儿,打得出来算你厉害。”
“不敢不敢,那我能敢么。”雷春龙弯起眼睛,“您多神吶,我是见识过的,指定不敢赖账。您说吧,找孩子多少钱?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等下见了我兄弟,千万别告诉他花钱的事,他两口子条件不太好,我怕他们过意不去。”
“1块钱。”胡肆临轻声说。
雷春龙险些以为听错了,睁大眼珠子瞟刘钰一眼,难以置信,“啥玩意儿,1块钱?不是,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没跟你客气。”胡肆临冷笑,“你在我眼里就值这个价。如果不是有层规矩摆着,我连1块钱都懒得收,因为……你根本不值钱。”
“哈哈哈!”雷春龙爆笑。
撇掉烟头,又怪声怪气“哈哈”半天,看起来眉飞色舞,但刘钰清楚看到他眼底幽幽发寒的愠怒。
正好她的烟也抽完了,赶忙将烟头丢掉,就此掐断和胡肆临的感应,转过来便要为胡肆临今晚的激进做些解释。
可来不及开口,雷春龙已经收了笑意,从牙缝里挤话:“是,我是连个尿泥钱都不值。但这位教主,咱就是说,您不用总阴阳怪气吧?我再咋下贱也不至于没完没了缠着你家刘大仙姑的。今儿是赶到这了,我话也撂下,您要真不乐意帮忙,我立马调头送您回安县——”
“别说了。”刘钰打断他,皱起眉头,“消停开车!”
他一愣,将溜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咬紧后槽牙提起车速,再是一声不吭了。
刘钰竟有些惊奇——
他居然能这么快分辨出是谁在和他交流!有时候奶奶都要缓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她脱口便问:“你……你是不会点啥啊?”
“啥?”
他不耐烦地扯脖子骂:“我他妈会个鸡巴会!我要是会这会那,用得着挨他这顿损?真有意思!哄着捧着敬着你咋的都不行,他老跟我吱喳火燎干什么玩意儿,神神叨叨的犯病了好像!”
看,他就是分得一清二楚——气到破口大骂了,都能讲明白“你我他”。刘钰被他那副既委屈又暴躁的样子弄乐了。
笑了没两声,雷春龙气急败坏让她闭嘴:“笑啥,你还挺骄傲呗?别搁那呲呲,啥时候了还有心思笑!你那心是大皮球做的吧,扎一刀就知道往出蹿气噎人,啥也不是。”
“关我啥事,是我噎你吗?”刘钰张嘴回怼,“就你好!你那心是烂西瓜做的,不中吃也不中看,酸叽溜的死味儿稀了光汤还净是籽儿,狗屁不是。”
“那也比你强!管咋说哥还有个瓤,你就有层人皮,扒没了啥他妈人味儿不剩!”
“你跟谁俩他妈他妈的,说没说过跟我说话别带啷当?”
“不带就不带,喊什么玩意儿,显你嗓门大啊!”
“谁先喊的?”
“行行行,我先喊的,我嘴欠我错了,妈的——”
“你还骂!”
“我又没骂你,我骂我自己不行吗……”
吵吵闹闹一路,终于到了那家名叫“天天黄焖鸡”的店门前。
下车后,两人不约而同停止斗嘴,对视一眼,双双收敛起放飞的情绪,前后脚进了门。
雷春龙推开门的瞬间,嘈杂的人声混杂着两道悲痛欲绝的哭声迎面扑来。刘钰快步跟上他,默默看他和站在门口的瘦高汉子打招呼,随即接受他的安排坐在近前的板凳上,打量起满屋子人——
两个穿制服的民警,一男一女。女的正在按常规流程盘问那位脸色蜡黄的汉子,男的则眉头深锁发着微信。
店面不算大,齐齐两排码放着6张桌子。她坐在靠近门右侧最后一张桌,上面还放着别的客人吃剩下的残羹冷饭。可见事发突然,店家都来不及收拾利索。
再往前,临近柜台的桌前坐着一老一青两个女人。
老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虽然也哭得厉害,但怀里抱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可能怕吓到孩子她都不敢放声哭,只是不停拿纸擦眼泪,时不时还捏一把手里那只一碰就叫的玩具鸭子,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力。
目光最终悬在小女孩身上。两根冲天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在头顶扇呼着,肉乎乎的小脸上嵌着两颗毛漉漉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她伸手要去抓妈妈手里的玩具鸭子,妈妈却故意抬高手腕不让她碰。她不哭不闹,目不转睛盯着那只黄澄澄的小胖鸭子,妈妈捏一下她就笑一下。
刘钰觉得这孩子特别好玩。观察了好一会儿,暗暗扬起的嘴角却慢慢落下。后来,任这小孩如何甜笑,她都无法跟着会心地笑了。
因为她发现,这孩子每次呲出满口小白牙,嘴角便渗出一片晶莹剔透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