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璎把西式的婚纱裙换了,此刻穿了一身红色缎面旗袍,用金线和金珠子做滚边,配套地在盘发上戴了许多金叶子似的头饰。
慢三慢四就如这名字,舞步是很慢的,白瑾璎被蒋牧城搂在怀里,脚步移动之间,旗袍上的暗纹便在微暗的灯光下流转出光彩,漂亮极了。而她靠在蒋牧城肩膀上那张雪白的脸孔,因为喝过一点酒而沁着红晕,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一首曲子跳完,众人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白瑾琪也跟着拍个不停。
新郎新娘退场后,就是把场子留给客人们了。春华大饭店三楼的跳舞场也被包下,用作婚礼的场地,可以供宾客娱乐一整晚,点心酒水一应俱全。
白瑾琪鼓完了掌,眯着眼睛窝在沙发椅子里满场地看着。
中央的跳舞池里,不拘年长的年轻的,已有许多人下去跳了。在那些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白瑾瑜,孟西洲正紧挨着她,微笑着说着什么话,同时伸出一只手向上,做一个邀舞的动作。
她又在跳舞池边的长沙发上看见了新郎新娘。
蒋牧城刚才跳舞的时候分明脚步很稳,一路里都是由他引导着白瑾璎跳的,现在倒好像喝醉了似的,歪着头靠在白瑾璎的肩上,也不知道是真的酒劲上来了,还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来,显示亲近依恋。
白瑾琪突然不想看人了,心想:真好呀,人都是圆满的。于是支着下巴,去看头顶上的灯光。
看着看着,人就迷糊起来,那灯光一会儿是一盏一盏的,一会儿又晕成昏黄的一整片。一下子,很清楚地知道这是跳舞场上的灯光,一下又觉得是在舞台上,一盏盏灯包围着自己。又一下,那些亮光摇动起来,似乎是夜里的渡轮,把自己送去遥远的英国。
白瑾琪就在这一阵美妙的漫想里,舒服地睡着了。
夜,十点钟。
喜宴逐渐接近尾声,随着绑了红绸和花束的喜车载着一对新人去了蒋公馆,春华大饭店门前停了一排的洋车也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
剩下白瑾瑜捧着白瑾琪的脸摇晃一阵,没有摇醒,只得好笑地把她塞到车后座里,对虞妈叮嘱道:“劳驾您,回去白公馆给她收拾收拾,再让佣人煮一点醒酒茶给她喝。”
虞妈答应一声,问:“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去吗?车子坐得下哩。”
白瑾瑜含着笑意和孟西洲对视一眼,说:“我们还有点事商量,大概晚些回来,孟先生在呢,你不必担心我。”在目送虞妈那一辆车开走后,和孟西洲坐进最后一辆洋车里。
入夜了,孟西洲却不见犯困,毋宁说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白瑾瑜道:“那么,我们是说好了吗?等到秋天,我们一道送瑾琪出国,把她托给我表姐。趁此机会,你也可以见一见我的表姐和父母。”
白瑾瑜微笑一下,说:“我是担心瑾琪,她一个人留洋,心里大概很慌。”言下之意,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反对。
孟西洲的笑容更盛,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道:“是,这样一个思虑周全的好姐姐,谁能不喜欢?我家里人,也要对你爱若珍宝了。”
白瑾瑜抿着微笑将车窗打开一点,忽然道:“这夜里的空气真好,凉风袭人,好清爽。我们下车,慢慢地走回家吧?”
孟西洲虽然问她:“我们真要靠走的回家去吗?”但在行动上,已经让司机靠路边停下,扶着白瑾瑜从车里出来了。他们就这样挽着手,在昏沉的夜色里走起路来。
只是走了一段,才发现平日里谁都是车进车出,并不认得路的,何况夜里的街道和白天很不一样,这又给辨认方向带来了困难。
孟西洲干脆笑了起来,问她:“我们走去哪里呢?”
白瑾瑜也笑了:“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段,看我能不能认出方向来吧。设若离白公馆近,那就回白公馆;设若走到了椿樟街,那正好可以去三十六号;设若走在去你家的路上,在你家里住一晚,那也无妨。”
孟西洲又问:“设若哪一个也不是呢?”
白瑾瑜马上答道:“那就沿路住一晚酒店——”她的话戛然而止,此时此刻,彼此的步履这样稳,天上的星星这样亮,身边人暖和的体温,这样的源源不断。
她到底微笑着,把心里的这句话说了出来:“和你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