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因为他们本性如此!”菲利帕的嗓门又高又尖,眉梢恨不得飞进女巫帽里去,她双手用力撑着桌沿,一副如果首席傲罗再大声她就跳上桌去压他一头的架势,“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脱下这层伪装的人皮,‘有选择性地放弃人性’,将屠刀对准世界各地其他无辜人民,诸君会疑惑为什么一位老实巴交、家庭和睦的农民,在战场上会做出语言难以阐述的残忍行为,他屠刀的尽头、血淋淋挑着的又是谁人的头颅?”
满场无声。
“假设”是麻瓜律师在法庭上屡见不鲜的招式——“如果凶手没有施暴,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大学了!一个棒小伙儿……他会遇到自己爱的人,牵着她的手,去见现在庭下这一对心碎如死的老夫妇。”
洛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菲利帕·霍金斯说服了。现在看起来盖尔·纳什毫无疑问是个预言家,所以——
“洛里·麦金农和露·麦金农……”
或许二号证人才是那个先知?
洛里抬眼望向主审法官背后列坐的“陪审团”,在中庭天光的照耀下,坐在光明里的每一个人表情都清晰可辨。
是触动,但又不像是……很微妙。
他苦思冥想,目光触及身前端坐的盖尔·纳什,微微错开的角度让他刚好能够看到她脸上一抹细微的表情。
啊!是了!
有些事,如果普通人去做,无疑是开天辟地的邪恶行径,但如果是一位政客来做,如果那位政客恰好来自于当世第一强国,如果那位政客能从政治上找到一些合理性为自己背书——眼光独到也好,未卜先知也好,反正她提前发现了祖国的近邻是个大隐患,干脆先下手为强除掉,这很合理啊,这太合理了!甚至因为,她没有选择大规模屠杀而是隐晦地使其层层减员,还要被称赞一句风格圆融、滑不溜手!堪称模范!
庭审刚开始时,盖尔·纳什看上去还只是个普通人,但既然二号证人亲口承认她有政治身份托底,那情况就不一样了——盖尔·纳什成为了某种“同类”,审普通人和审政■犯是不一样的。
如果菲利帕·霍金斯成功地烙下钢印,那么后面都不用再审了。
一号证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呆呆地坐在高椅上,只是久久出神,久到恶心离场的巫师们一个接一个地收拾好自己回到席位上,他才慢慢开口:“所以她杀了千代,也是因为千代生性邪恶、会在战场上挥刀吗?”
被带跑偏的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了,洛里有些同情他,只希望自己老了之后,能像曾祖父那样,头脑清楚、身手也还敏捷,他们一大家子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他,他的妻子(会是露吗?),他的儿女(至少要有一儿一女),还有他们的爱人、他们的子女……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巫师的生活是一卷恬静从容的田园诗,他现在接触到的、就已经是顶级的黑暗了吧?
“那并不是‘杀害’,而是‘解脱’。”菲利帕放柔了声音,“以永山千代彼时的情况,她——”
“能救。”二号证人说,“我在现场。”
“那又如何?救人不是巫师应尽的义务!”菲利帕反问,一时庭上满是往卷宗里去寻找这个陌生日本女孩踪迹的翻页声,“救也只救得回一具麻木的躯壳,永山千代的灵魂难道不是早就死了吗?她会愿意被救吗?她莫非没有寻死过吗?还是说,为了能让她心身健全地活着,顺带饶过她自相残杀的家人?那要不要再放过那些遍地走的人形野兽?”
女律师瞥了一眼在被告席上端坐的盖尔·纳什,微微叹气:“我想各位都知道,纳什小姐曾往乌干达瓦加度巫师学校学习,她不能像正统本土巫师一样完全脱离魔杖,但某些熟悉的、简单的小魔法,可以用双手来施展。刚刚各位看见的那个阿瓦达索命咒,如果纳什小姐愿意,本不必在魔杖中留下痕迹。根据口供可知,永山千代临死前固求纳什小姐用魔杖,她抱持着什么居心,为死者讳我就不说了,但纳什小姐依然同意了——因为她自认问心无愧!她的灵魂因此而完整,平等地与列位对视!”
一时间所有人都去看被告,看她有没有“平等地对视”,连洛里也不能免俗。
盖尔·纳什闹了个大红脸,她虽然还坐得笔直,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不自在了起来。真难得,洛里心想,这还是头一回呢!
一号证人只看了一眼就颓丧地转过头去。菲利帕·霍金斯看上去还想乘胜追击,但一见之下难免踌躇,最后干脆放弃了,坐下来一气喝进大半杯水,仔细擦去唇角的残妆,又补了一点口红。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气定神闲地问。
“那九个大火球——”
“谁亲眼见到了?”菲利帕一口截断,“连法官阁下本人也晚到一步,不是吗?这只是二号证人基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主观臆测,毕竟迄今为止,还没有勇者敢于重返无人区,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
“有口供,有人招——”
“一次冒失的黑魔法实验而已。”菲利帕显然也已经慢半拍看到了那份证词,她毫不犹豫,“这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或许可以称之为‘误伤’。”
就算不是意外,那也没什么,也不看看盖尔·纳什都被洗成什么样儿了。
“如果您以及您的证人都没有要说的了,”菲利帕自信满满地抱起手臂,“庭上,在结案陈词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首席傲罗明显心有不甘,但确实棋差一招,没看他身旁的公诉人团队翻卷宗都快翻出火星子了?主审法官神情也很严峻,一时竟不能立刻决断。
正义的小门再次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巫低调地蹭了进来,凑在阿奎纳斯·普威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大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代理公诉人?”主审法官看了他一眼。
“申请暂时离席,阁下。”普威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甚至保持着一个半冲刺的姿势,只等庭上点头。
主审法官目光微闪,旋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同意。”他批准道,“你也是,女士。”
菲利帕·霍金斯诧异地望了一眼驻唐宁街高级官员的背影,但她有自己的节奏。
“我认为,二号证人与被告构成事实夫妻关系,他的证词证物,一概具有证明力不足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