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员外一家是幸运的,躲过了血淋淋的弯刀~蒙古骑兵四处打草谷,往日繁华的家园十里铺小镇此时已沦为废墟。镇子里逃出来200多号人,一路结成了逃难队伍,向北迁徙。谁也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什么情况,哪一支队伍占据上风。18世纪,除了人,什么都金贵!而最金贵的是信息。普通人对天下大势一脸茫然,没有任何可以获得信息的渠道。不过,在难民们朴素的认知里,最终的赢家一定是天兵!原因很简单:因为是天兵,所以赢了。因为赢了,所以是天兵。……河畔,逃难队伍停下脚步,开始烧火做饭。1个衣裳破旧、草鞋露脚趾的汉子,突然笑着说:“要我说,这仗打的好。”妻子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男人:“啥?当家的你说什么疯话?”汉子小心的吹旺火焰,斜眼瞅着不远处,和自己一样趴在地上烧火的钱员外狼狈的身影。得意的说道:“一场仗下来,他家也变穷人了。”妻子扭头望了两眼,点头附和:“也是,解气。”俩家是街坊,距离不过50丈。同样姓钱,但是生活天壤之别。钱放羊的屋子未必有钱员外的茅房大。……有人大喊:“过兵了,过兵了。”所有人顿时慌成一团,钱放羊连忙将破陶罐子从火上拿下来,往地上一放。“快吃!”谁也顾不得烫,飞快捞起罐子底部那点半生不熟的米粒往嘴里塞。钱放羊还顺手掏了一把灰涂在妻子脸上。再看钱员外家的女眷,几张俊脸也一样乌漆嘛黑。钱放羊忍不住笑了。原本的紧张心情也轻松了很多,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快乐。他低声嘀咕:“我就说打仗好嘛。”……身穿红黑军服的士兵,步履匆匆。压根没兴致多瞧一眼这些宛如鹌鹑猬集的难民~钱放羊大胆地走到路边,望着大队步兵先过,然后是大炮,最后是辎重,旗帜鲜亮,刺刀如林。心中啧啧称奇,突然,2名士兵朝着自己走来。稍微年长的士兵大声喊道:“天兵入鄂,为湖北百姓谋福祉。招募随军民夫壮勇,包3顿饭。”无法理解钱放羊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居然认真的询问是否可以携带家眷应征?负责招募的勤务营士兵表示:“民夫不可携带家眷,但是壮勇可以携带家眷。”……钱放羊听懂了,民夫是出苦力的,壮勇可能要当炮灰。正当他犹豫时,回眸一看,瞧见了钱员外投向自己的目光。眼神里有4分仰视、3分敬畏、3分难以形容。很熟悉~平日里自己缩着袖子,蹲在巷子口,仰视那些鲜衣怒马的大人物就是这般眼神。瞬间,他感觉一股气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钱放羊挺起腰板:“军爷,我报名当壮勇。”……勤务营里人才多,临时赶制了一批低劣的长矛头。凡壮勇,每人发一块红头巾,一个长矛头。这和当初洪教主的募兵方式颇有相似之处,鄂西北的百姓表示熟悉。不过,生活在鄂南的百姓还是第一次见,觉得挺新鲜。钱放羊头裹红布,手持长矛。雄赳赳气昂昂,不止将妻儿带进了军营,还将十里铺的乡亲们裹挟来了几十人,其中就包括钱员外一家。“这些人都是?”“壮勇!壮勇!”“都是自愿的?”“军爷放心,绝对自愿。”“上了战场,军法可不留情哟。”“军爷放心。老话说的好,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我们湖北佬很猛的~”……钱放羊一脸豪情,挥舞着右臂让老乡们入营。心想,这和放羊也没什么区别嘛。毫无意外,他自动成为了队长,颓废了20年的人生突然找到了意义。作为一个主业街溜子,副业放羊的城镇游民,钱放羊虽然穷,但是能说会道,十分机灵。很快,就在勤务营混出了名声,四处帮忙。衣服也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袍子。没错,派遣军同款同色。……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回到熟悉的人群当中,用力的拍着匈膛吹嘘,这是官爷赏给自己的官袍。天兵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不关心。这不关自己的事。只要保证一顿三顿饱,时不时的还能从勤务营顺回点荤腥喂饱妻儿。如今,十里铺前首富钱员外见了自己,也得点头哈腰。这种难以形容的爽感让钱放羊每天干劲十足,他甚至看上了钱家未出阁的闺女,认为双方身份差距已然不大。,!若自己再升一级,纳她做妾也是理所当然。钱放羊不识字,但是并不妨碍懂得娶一个识文断字的女人,然后繁衍下一代的重要性。炙热的目光盯得那位千金心里发憷,午饭帮厨时往脸上多抹了两把锅灰。乍一看,以为是昆仑奴。……不过,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作为先锋的混成营尖兵,抵达麻城镇外,遭遇了一队蒙古骑兵。双方都愣住了~“结阵,结阵。”“先装填,后上刺刀。”50余名火枪手快速摆出一排,肩挨着肩,紧张的装填。30丈外,阿拉善厄鲁特旗的一个百人队,纷纷将刚抢来的东西扔到地上。身穿皮甲的百夫长高举弯刀:“冲啊!”80余骑开始加速。加速过程中,这帮人完成了调整列阵等多项准备。……一名士官站在队列的右侧,大吼:“稳住,稳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骑兵冲锋,震慑心魄。虽不足百骑,但给人的心理压力极大,总觉得对面来了千军万马。距离25丈,士官用力吹响哨子,吴军率先开火。正在冲锋的蒙古骑兵人仰马翻,出现了短促的混乱。然后,反击也随即而至。一蓬箭矢原地腾起,划出抛物线坠落吴军单薄的线列阵中。中箭士兵惨叫倒地,其余人装填弹药的动作明显变得慌乱。……蒙古人依仗数量优势,以及骑弓短时间快速输出的优势,箭矢如泼水~混成营尖兵排在连续的近距离箭雨覆盖下,伤亡惨重。最终演变成了溃逃~蒙古人挥舞着弯刀紧随其后,追杀猎物。士官战死!挨了一刀,脖颈几乎被砍断。很难说,他的指挥是对是错。按照《步兵手册》规定:小股步兵于开阔地遭遇敌方骑兵,应优先考虑空心方阵。但是,他却列出了线列阵,目的是在第一轮交战中输出更多的火力,希冀造成足够大的伤亡,从而吓退其余的敌人。他认为,一个孤零零的空心方阵最终也会被数量优势明显的蒙古骑兵击穿。……仅有7人逃到镇子里,依托地形和房屋规避骑兵的追杀。阿拉善厄鲁特旗曾应征召参与过多次清准之战,见过大场面,军官素养不错。百夫长抽出4名哨骑向东。2刻钟后,收到了吴军大队步兵正在加速赶来的情报。“砍下首级,牵走战马。”“撤!”战死的混成营士兵首级被砍下,燧发枪和身份铜牌也被一并带走。百夫长清点人数,发现来时80余骑,归时50余骑~……当天,双方再次爆发小规模战斗3次。互有伤亡,输赢扳平。黄肆意识到,接下来的每1里行军都有可能遭遇蒙古骑兵。遂召集所有连级以上军官开会。“明日起改变行军方式。分两批,隔日交替掩护推进,每天前进20里。”“火枪兵、炮兵、甲士、以及壮勇混编,每300人单开一营,营区之间间隔2里,自北向南,齐头并进。”“第一批前进20里后就地扎营,次日,第二批再次前进20里扎营。如此交替掩护,确保万无一失,会猎江汉,全歼湖北清军最后一支精锐。”“万胜!万胜!”所有人齐声高呼,士气大振。……黄肆在等,等陆军部承诺的从江南抽调一个军团的援兵。不过,先赶来的却是青年近卫营。一位全副戎装的青年军官微笑着步入营帐。“小五?”“黄叔!”俩人原本在府城就关系熟稔。后来在第4军团搭档许久,一正一副,更熟。黄肆琢估计,林总也是琢磨了这层关系,才把青年近卫营派给了自己。李小五很干脆,“禀黄校尉,从现在开始,末将的近卫营归你节制。”“行。我正好缺人手,你来的正好。”……在听了黄肆的稳扎稳打战略后,李小五提出了一个想法。“往前打2根钉子如何?”“嗯?”“近卫营和混成营,我们2营交替掩护做大军前导,吸引清军火力。”黄肆沉默,这个想法是好的。不过近卫营身份特殊,万一伤亡太大不好对陛下交代。李小五猜到他的顾虑,低声道:“近卫营装备好、训练好,营里的小兄弟们想晋升总得有军功吧,不打仗无法服众。”黄肆默然,拍拍他肩膀:“成!”“我把辎重营抽些铁蒺藜、铁丝网拨给你。你去做准备吧,多带干粮多带弹药~”“末将遵命。”……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李小五走后,李二狗笑嘻嘻的从帐门外伸出脑袋,依旧是那副无赖模样。“黄叔~”不知为何,黄肆觉得浑身不自在。黄叔?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第4军团的移动堡垒车不错,能不能借~”“本官原则上赞成!”“哦。”李二狗收敛笑容。不出意外,被拒绝了。那个端着海碗喝枸杞红枣茶的辎重营中尉,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听完来意,吐出两个字:“得加钱。”很显然,李二狗无法满足4军团的好胃口,悻悻而归。什么友军感情、帝国大业,4军团的老油条是一点听不进去!……吴军在磨刀霍霍,清军内部,高级军官们爆发了极其严重的意见分歧~以荆州将军恒龄为首的一派,坚持向西突围!以阿拉善厄鲁特旗台吉,哈喇巴儿思为首的另外一派,认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字:打!荆州向西,是宜昌,宜昌再向西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崇山峻岭。任何一支军队想成建制越过大巴山,都不容易。战马是别想了,哪怕扔掉所有武器辎重,只带粮食被服,都是一趟死亡概率极高的旅程。……说来也好笑,上三旗出身的荆州将军想跑~心怀鬼胎的外札萨克蒙古却执意要打!历史就是这么的幽默。而以宜昌镇总兵孙争英为首的绿营军官只能望着满蒙主子们吵的脸红耳赤,他们没有一点话语权。悲观情绪,在清军中弥漫。最近的南渡荆江方案,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吴军水师多艘大型战舰就横在荆江江面,虎视眈眈。渡江就是找死。荆州八旗原本是分水陆系统的,但经历了白莲教乱以及保卫武昌,水师损失殆尽。所以,只能在陆上决战求一线生机。……恒龄望着这些肌肉发达、谋略短缺的同行,好几次差点吐出真心话:“醒醒,现在你们蒙古人和我们荆州驻防八旗,都是朝廷的弃子。”作为大清重臣,他隐约地猜到了朝廷的险恶用心,怕这些外藩蒙古人见大清式微,返回草原后产生不臣之心。干脆,将他们全部葬送在湖北战场,以绝后患。奉旨南下的蒙古各部马队都是能征善战的精锐。这些人没了,草原各部即使闹事,也掀不起太大风浪。只不过,朝廷将荆州驻防八旗也当成了一枚弃子。……恒龄心中愤懑,却无处言说。若大胆的揭露事实,怕局势立刻失控。这些暴躁的草原汉子可能拔刀屠了满城,也可能转投吴廷~总之,未来无法预料。而无论结局如何,自己都是输家。……“诸位小王爷,只要咱们一条心翻越大巴山抵达四川夔州府,还能继续为朝廷效力。”“战马怎么办?辎重怎么办?勇士们缴获的金银怎么办?”“全部丢弃!”“恒龄,你当我们蒙古人是傻子吗?这里有上万铁骑,哪怕打不了也能跑的了。”南明孙可望之后裔,汉军八旗出身的宜昌总兵孙争英心想,大军轻装翻越大巴山这种建议都能想出来,荆州将军是对战局悲观到了何等程度?大清,又要效前明旧事了吗?这一幕好熟悉啊。:()大清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