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啊,不仅找齐了,还找到了多余的呢。”
骆明煊沮丧着脸,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旁边,摘下帽子捋了捋稍长的头发。
“什么多余的?”
骆明煊就打开夹着面料的样板册,从里面拿出了一片带有浅咖色玫瑰印花的黑色布料,用着一副好似受了委屈要向家长告状般的口吻道:“你看看这个。”
纪轻舟闻言侧转身体,瞧了两眼他手里的布料,从脑海中翻找出记忆:“我们新出的料子?”
“果然,你也觉得像吧……”骆明煊无奈地扯了下唇角。
“什么意思,”纪轻舟稍加思索,就领悟了他言外之意,“这是盗版货?”
“正是!”骆明煊说罢,将那片料子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泄愤。
接着咬牙切齿道:“诶呦,想起这件事我就来气,这料子就是棉料里掺杂了少许的桑蚕丝纺织的,次得不能再次了,说它是丝绸,我真是牙都要笑掉。
“结果这仿品卖一角半一尺,多的是人买,而我们那全真丝的香云纱,三角一尺,人家却嫌贵!
“我后来又去几家常去的店逛了逛,发现不少有洋货出售的布店里都出现了类似的仿版货。我们若出的是丝绸,他们就在棉料里掺点蚕丝,我们出的若是纯棉料子,他们就用次等的纱线纺织,总之是压低成本,非要卖得比我们便宜一半不可!
“这种低劣的手段,这样大的出货量,显然不是那些老对家能拿得出手的,当时我就怀疑是洋商干的。
“后来,果不其然!从一个熟识的老板那打听到,那些假货都是从几家外资的纺织厂和印花厂出来的。
“我们店里新上的花色,出售还不到半个月呢,他们转头就一模一样地给抄去了。
“我说最近新货怎么越来越卖不动了,还以为是哪些老对家暗中使坏,原来是被这些不干人事的洋商给阴了,那些个洋鬼子怎么就没掉进粪坑里淹死!”
骆明煊一口气说到这,就像是气得喘不上来般,握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惹得两个女工频频投来目光,似乎是忧心他会气绝当场。
纪轻舟听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盗版面料出现,他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拿给骆明煊的图稿,有百分之三十,他都是直接使用了画报上某款时装的面料图案来添加细节绘制而成的。
画报上出现的图样,那些厂商自然是想抄就抄,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这一款,我记得不是画报上出现过的面料花纹吧?”
“当然不是,摆明了那些个外商阴险得很,知道你出的图样新鲜受欢迎,就盯着咱们的新货抄,同吸血的蚂蝗一般,恶心得很!”
骆明煊气愤地捏了捏拳头,旋即又泄了气,仰头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眉眼,苦着张脸拖长尾音道:
“难不成今后咱们每出一款新花色,就只印个几百匹,卖半个月就收手?这样岂不是连雕刻花筒的成本也挣不回来?轻舟兄,你想个办法啊……”
“那就做做营销吧。”纪轻舟从容说道,“在那些报刊杂志上多打打广告,配合搞些小活动,买绸缎赠鸡蛋类似的。”
“打广告?”骆明煊眨了眨眼,“我们泰明祥还需要打广告吗?”
“你们泰明祥在上海才几家铺子?”
纪轻舟轻笑了声,从围裙口袋抽出剪刀剪去多余的坯布边角,边忙活边不紧不慢说道:
“虽然你们知名度高,但老字号绸缎庄的名声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拖累。
“假如是你,要买新鲜花样的料子,难道会去那种以传统花色和面料出名的绸缎庄吗?我想,大部分人都会首选洋货店吧?你不打广告,有几人知道那些新货的正版是你们泰明祥的?
“所以不仅得宣传,还得往大了宣传,打出支持国货、支持正版的口号,越多人知道,才有更大的胜算赢过那些盗版布料商。”
“可是……”骆明煊有些扭捏地挠了挠头皮,“这样会否算是消费那些爱国人士的热情呢?”
纪轻舟轻轻咋舌,暂时收起工具,拿起桌台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喝了口茶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
“我问你,你们泰明祥是不是最最正统的苏州绸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