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吧……能懂个七七八八。”反正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纪轻舟也懒得多伪装。
解予安似作无意般地看向他问:“你从前,是哪里人?”
“想探我底细啊……”纪轻舟扯起嘴角轻笑了声。
本想道出实情,说自己是信哥儿老乡,又怕对方真派人去绍兴查,就随口道:“我祖籍是杭州那一片的。”
解予安听出他的敷衍,便不再多问。
默不作声地翻过那些十几年前的论说、新闻,找到一则还算有趣的地方杂录,接着稍微清了下嗓,便语调平缓地用苏语念了起来。
随着他低沉清润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姑苏风情响起,纪轻舟顿时竖起了耳朵倾听。
尔后便发觉,自己真的听不太懂。
这书说是白话报,实际仍夹着诸多文言词句,用苏语念起来,还是挺拗口的。
加上他又非苏州人,日常对话听起来没什么障碍,一到这种文学篇章,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往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但睡前思绪本就迷糊,纪轻舟自然懒得多加思索,就把解予安念书的声音当做了催眠白噪音。
男人寻常说话吐字总是清冷低沉的,而用家乡话念起这些古旧的文词时,却尤为的温柔动听,莫名地触人心弦。
纪轻舟听了一阵,除了犯困,更觉心软耳热异常。
不知觉地翻身过去,伸出手臂环抱着男人的腰腹,脑袋埋在他腰侧的衣服里蹭了蹭。
解予安语声一顿,旋即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直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许久未有动静,便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
悄然地探出身体,伸长手臂关了台灯。
随着视野陷入黑暗寂静,他反倒感觉周遭一切变得清晰真切起来。
凑近青年的脸庞亲了亲他的眉心,随后便拥着他的肩膀将人抱进了怀里,阖起眼安然入睡。
·
关于解予安的工作问题,终是搁置了下来。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一谈起来便总免不了要闹情绪,始终难以妥协。
而纪轻舟暂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六月上旬,那场席卷全城各行各业的大规模罢工运动不出意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从日商的几大纱厂和商务印书馆的全体工人罢工,到股票商业公会以及各所学校的休业停课,连望平街各家报馆也纷纷宣布停业一日……华商休业罢市后,甚至连电车、铁路、轮船工人等也都冒着失业风险相继罢工,整座城市接近停摆。
纪轻舟所在的同业公会并不强行要求成员参与罢市,但在裕祥公司的领导下,绝大多数的洋服店都选择了闭店休业。
纪轻舟早已做好准备,同样也关闭了南京路上的时装屋和霞飞路的工作室,给全体员工放了假。
闭店这几日,他便每日待在家中画图,既绘制秋季系列新款的设计图,有灵感时也会为准备开办的杂志画些插图,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先备着总没关系。
他已同解良嬉商量好,顺利的话,便在九月份正式创刊。
而考虑到解良嬉有点拖延症的毛病,他又格外繁忙,这《纪元》杂志就暂定为月刊。
时间一日日过去,自进入中旬,已有些梅雨征兆。
气温渐有下降,天空阴霾不定,时不时便飘落一阵细雨。
这日下午,窗户正被朦胧雨幕所遮掩着,纪轻舟独自待在二楼的书房,听着雨声,在略显阴沉的自然光中作着画。
忽然房门敲响,黄佑树领着个不算意外的客人来到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