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布料街,一大早已是生气勃勃,喧腾热闹。
“骆老板,总算把您盼来了,来看看料子?”
一家土布洋货混卖的布庄里,个头不高的掌柜瞧见穿着身丝绸长袍、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高个青年跨进门槛来,当即便露出了和善笑容打招呼。
骆明煊被他这声“老板”叫得神清气爽,按了按帽子挺着脊背地走进店里,左瞧瞧西摸摸道:“今日来找几个料子,黑色玫瑰花纹的蕾丝,你这有吧?”
“有,要什么样的都有,我给您找找……”
“快点啊,我老板等着要呢。”骆明煊催促着,靠在柜台前等候起来。
眼神则下意识地打量着货架上的面料,与自家的布料暗暗作着对比。
这也是他的职业病了。
随着印花小作坊的运转日渐稳定,他如今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苏州河旁的染坊仓库和泰明祥各家店铺间转悠,查看新布售卖的情况。
卖得好了他高兴,哪天销量差了,他便急得冒火。
一会儿怀疑是天气不好,大家不爱逛街,一会儿又怀疑是对家暗中作祟,出小报抹黑他们泰明祥的名声。
每日疑神疑鬼的,操心个没完。
而除去关心生意,他的另一项工作,便是按照纪轻舟的要求采购面料。
说是工作,但十二块一个月的工钱,对他来说压根不算挣钱,只不过给纪轻舟做采购,他一方面可以多跑跑市场,见识到更多的面料,累积更多的从商经验,另一方面,就是他心里乐意罢了。
昨日一个电话打来,今日一早便轧闹忙似的一头扎进了布料市场,按着要求寻找合适的样品。
倘若是自家店里有的,就以优惠价从自家购入,没有的就只能去其他地方转转。
南市这边的布料商多,料子齐全,价格相对租界里的布店便宜,所以他最爱来这边采购。
不一会儿,掌柜就抱着几卷蕾丝面料过来,这种洋货料子不便宜,料子又容易磨损起球,都是用油纸包裹着的。
“您看看喜欢哪种,有这种薄薄的小花的,有这种大朵的玫瑰花纹的,还有这种波浪边的……”
骆明煊也不确定纪轻舟想要哪一种,刚想说都剪个半尺样料回去,这时掌柜又拿来一卷料子,推销道:
“这款不是蕾丝的,但最近卖得很是不错,也是玫瑰花纹的,相当漂亮,您看看喜不喜欢?”
骆明煊一见他打开的那匹料子,脸上携带的几分笑意顿时就收敛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那印着大片浅咖色手绘玫瑰花纹的黑色布料,蹙起了眉头问道:“您这料子是从哪收的?”
“这个嘛,自然有我的渠道,您放心,它绝对是好货……”
掌柜还生怕他想越过自己直接去找源头供货商订货,半点不肯透露消息。
骆明煊闻言这后槽牙就咬紧了起来,一句脏话在嘴巴里转了几圈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商人了,不能逞一时之勇。
骆明煊暗暗劝说自己,觉得这会儿能忍住不发脾气,他还真是成长了许多。
接着一咧嘴巴,面上带笑而语气却恶狠狠地朝掌柜说道:“这个也给我剪个半尺,拿回去老板有看中的,我再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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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骆明煊抱着面料样板册推开二楼制作间的房门时,纪轻舟正站在靠窗的人台旁,用坯布给金宝儿的礼服做立裁打版。
金小姐的单子急迫,插队是必然的,但冯敏君和叶叔桐手上的单子也不能拖延,所以这套黑色礼服就只能由他负责制作,调擅长手针活的田阿娟来做个助手,这阵子多加加班了。
听见骆明煊打招呼进门的声音,纪轻舟条件反射地回头瞧了他一眼,随后一边不紧不慢地推动布片转移腰部省量到袖窿,一边回应道:“来得这么早,我要的料子都找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