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是前两周走的,叶筝亲自送他去机场,小羊全程叨唠个不停,要他多吃点饭、注意休息,都是些老生常谈,不觉烦似的,小羊真给他列了个表,掏出来整整三张A4纸,双面打印,用信封装着,写的全是注意事项,连哪件衣服不能用洗衣机洗都标出来了。
叶筝掂了掂那几张纸,有种无计可施的好笑,“你是我的助理,不是保姆。”
“保姆就保姆吧,我认了。”小羊吸吸鼻子,声音越来越小,“给你当保姆也没什么不好的,谁家保姆有我这么高的工资……”
国际机场,游客往来如梭,叶筝陪着小羊到安检口,拿护照的时候小羊已经哭没声儿了。那么壮的一个男人,哭得跟个漏水的管子一样,途人投过来好几种不同的眼神,好奇、惊疑、探察,但小羊好像全然感觉不到,他说,他其实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明明是件开心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哭了。
他还说,叶筝,我假期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会。
队伍即将排到他们,叶筝拉下口罩,向小羊伸手,痛快地拥抱住他。
送别也许是一件难事,叶筝只能告诉自己,尽可能完好无恙地完成它,不然小羊上了飞机也还是会放心不下他。
之后的拍摄行程不算紧迫,但叶筝还是提前一天飞抵了U市。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来,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竟然变得这样陌生。街景翻新、高楼丛立,经年阔别,小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街边小店变成了一家连锁超市,要不是有导航提醒,他都要认不出这条街了。
黑色的SUV上,司机掌着方向盘,问叶筝,“还需要买点什么吗?”
“不用,够了。”看着邻座上放着的白菊花和两瓶矿泉水,叶筝用手指勾了下花瓣,有刚才店员喷上的水,冷冷润润的。
“叶先生,晚上我大概几点来接你呢?”司机又问。
“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叶筝就行。”
司机是剧组给他新安排的助理,名字叫全风,身材只有二分之一个小羊那么宽,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圆框眼镜,瘦瘦矮矮,有点孱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晚上你就不用来接我了,”叶筝说,“我自己叫车。”
“这……”全风支吾。
“没事,我回自己家,明天不会迟到的。”叶筝对他笑道,“我已经跟费导说过了。”
“那好吧。”全风一张脸板得认真,像是怕冷落叶筝,又继续找话,“您家是在U市吗?”
“是啊。”叶筝盯着窗外,“但很久没回家了。”
笼统几公里的路,也不是高峰时期,开起来很快,车停在一座公共墓园的对面。
叶筝抱起花扎和两瓶水下车。
这地方倒是没怎么变,空气里还是有一股熏得人作呕的泥土味。两边树木行列整齐地排着,风一片片带过树叶,让它们响起来像贝壳。
走上三层阶梯,叶筝停到一块墓碑前,拧开一瓶矿泉水,把花枝插进去。开得很灿烂的两束花,逗了下花瓣,叶筝将它们放到水泥地上。
周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杂草和碎石,他又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墓碑上的遗照。那是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笑得很有感染力,是从一张生活照里截取下来的,照片里的男人手持一台现在看起来很古老的相机,正对着镜头开怀大笑,背后是一重重的云海——
在一个无垠的悬崖边拍下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