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殿一片宁静,如其主般内秀不发。站在窗外枝头,全瑛便能看见乐旻。他还是一身朴素的黑衣,白着一张脸,坐在案前,执笔行书。隐隐地,他却觉得不对。乐旻周身的神力微弱得不像话。四帝君已经是顶级的神,神力万年不衰,乐旻如今却像是快流干的河,什么都快榨不出来了。……怎么回事?全瑛大惊,却见书坊的门被人由外推开,走进来的人,竟是藏机。从行政划分上讲,天机阁也是归乐旻管的。“陛下,”藏机端着碗汤进来,毕恭毕敬,“汤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乐旻放下笔,十分疲惫地笑道:“多谢。”说罢接过汤药,一饮而尽。他脸色本就差,喝了热乎的东西,连带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些许红,谁知他刚露出感谢的微笑,便“呜”了一声,骤然瞪大眼,转过身去,扶着椅子大吐,将方才喝的药汁全吐了出来。他吐得极其痛苦,胃里除了药汁便没别的东西,不算健硕的躯体在黑衣下不住颤抖,几乎要把胃里的空气都抽干了,他才流着泪缓过来些,气息恢复平稳。全瑛双眼大张,乐旻这个样子不正常,绝对不正常。神轻易不会有伤及元神的大病,乐旻虚弱至此,怕便是整个清远宫被重兵严把的原因。玄文帝君身体抱恙,闭门不出,但由其他几位帝君和下属分派任务,倒也没让天宫慌神。至于乐旻到底虚弱到何种程度,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藏机也清楚。藏机颇为贴心地将人扶回案边,取来热毛巾将他脸上的秽物擦干净。“陛下多日来操劳成疾,不如歇息吧,公务由下官和无道帝君去办。”乐旻摇头道:“不用,交给你们处理的公文够多了,这些东西我能处理好,爱卿不用管我,去忙自己的事吧。”“臣知道了,”藏机笑道,“顺带会给您浇浇院子里的花。”乐旻笑笑,便打发他走:“去吧。”藏机出了门,若有若无地冲书上的两只朱雀一笑。全瑛若无其事地埋头梳毛,雁闻效仿,等藏机一走,便惊出一身冷汗。“帝君,藏机他不对劲……”全瑛道:“我也发现了,等会出了清远殿,你先去找崇欢。他身边的小瘟神招得一身灾,虽然你跟着他要吃点苦,但保证没人敢来捉拿你,你这就去崇欢那,快。”雁闻神情严肃:“帝君。”他换了口吻,便是在向全瑛确认正事。全瑛同样严肃:“去吧。我相信你,有些事,我要自己问问藏机。你身上的咒印能记录一路下来我们的对话,带着它当证据去找崇欢,让琼渊过来救乐旻。”他加重了“救”字。雁闻道:“好,帝君,咱们一道出去。”二人飞出清远殿,一只追着藏机,一只直飞西边。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彼此作风如何,都是很熟悉的。哪怕变成别的东西,一眼扫过去,神情状貌,皆可区别。全瑛毫不怀疑,藏机方才那一眼,就是认出他们了。藏机却十分平静,不喊天兵驱逐追赶他们,也不打招呼,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替乐旻浇了全宫的花,方施施然离去,又回天机阁审批公文,到了饭点却瑶厨娘那蹭饭,饭后再出门溜达一圈。他这一溜达,去到了天宫边缘的山石丛。此地荒无人烟,连走丢的仙兽都不爱来这。而藏机来到此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司命官站在空旷的岩石上,朗声道:“陛下,您不用藏了,出来吧,主人回家,哪有躲起来的道理。”话音刚落,看似空荡的空中骤然爆发出剑雨,漫天披着紫金神光的利剑将他刺穿,微笑着的司命官很快便被戳成一滩挂在剑上的血泥,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攻势仍在继续,剑雨后又是火烧,熊熊烈焰将嶙峋的剑山吞噬,嚣张的火舌几乎将岩石烧化。烈焰散去,方才的剑山宛若一堆烧剩的炭火,而被串成肉泥的人也只留下散发出焦灼气味的炭。换做寻常神,被这么折腾也早就死了。但这个神识藏机。他是特殊的。全瑛从空气中显现出人形来,眉头紧锁。果不其然,他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十来年不见,陛下的脾气又渐长了。”极温和客气的语气,听在全瑛耳中,却如同恶魔的低语。他怒火中烧,回过头去看,藏机一身白衣,好不洒脱,笑容儒雅,人见人爱。“藏机,为什么这么做?”“臣倒是先想问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臣的。”“……你从诱导我下界还债,不,可能更早,在我还是宋徽明的时候,你就开始利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