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被俘的皇帝和妻儿、群臣一起,环着柴堆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的泪水洒落于靺鞨人狂欢的歌舞之中,湮没于夏季的烟尘里。
好容易典礼在萨满高亢尖锐的歌声里停下来。靺鞨皇帝朝向白山黑水神祗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拜神的大礼。
然后吩咐让参加牵羊礼的众人穿好衣服,跪于一旁。
他一振臂,四边的靺鞨人顿时鸦雀无声,而栅栏外观礼的人也渐次安静了下来。
高云桐听着他又在下旨,虽是靺鞨语,语词雅致,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内容。
皇帝先代表神明、宗庙,赦免了北卢和南梁皇帝的死罪,但均废帝位,称为“幽厉侯”和“昏德侯”,两位皇后也改作“侯夫人”。由靺鞨士兵将他们的发髻拆散,改成辫子,换上了左衽的窄袖胡服。
接着,又宣布了靺鞨各部落在战争中所做的贡献,大加封赏。从乌林答部落到郭承恩的常胜军,或多或少都有奖励,官爵、钱财自不待说,还当场将北卢和南梁的皇室女子作为赏赐,分到立下军功的人帐下为妾、为婢、为伎。
女孩子们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她们身边的士兵的鞭子高高扬起,在空中甩过,发出嘹亮凄厉的破风声,把女儿家的哭声吓止在喉咙里。
靺鞨皇帝脸上满是踌躇的笑意,蔑视地扫了柴垛那里一眼。
最后又宣布最大的封赏:皇四子幹不思在南梁犁庭扫穴,攻破国都,扫荡河东河北,取得巨大胜利;又安抚常胜军,借助郭承恩平复北卢,捉拿到隐匿在戈壁里的北卢皇帝,又是一件大功。恩赏钱财女人已不足以当其功劳,特封为皇太子,兼任大元帅,掌管南路大军。
幹不思满脸飞金,在他父汗身边跪下谢赏。
靺鞨皇帝满脸慈爱,拍了拍爱子的肩膀。
温凌却笑得勉强,在皇帝吩咐大家和新太子见礼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下跪叩首的。
对于温凌而言,弟弟超越了他的军功,被立为太子,并不出乎意料;可是册立真的来了,他满心的妒忌和毒蛇一样,四肢百骸里仿佛都流淌着毒液,浑身肌肉都绞紧了。
外面典礼结束了,幽州宫内还有靺鞨大汗的庆功宴。
新太子幹不思坐到了皇帝身边,他的母亲乌林答氏盛装仅次于皇后。
群臣贺酒,幹不思笑嘻嘻地回敬。他看了温凌一眼,对皇帝道:“父汗,阿哥的大功,也当封赏呢!”
温凌只觉得他的话极其刺耳,似乎是在讥刺他。他嘴角一抽,捧着杯子向上勉强笑道:“多谢阿弟,儿子功劳不及阿弟,当不起封赏。”
皇帝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破汴梁城,你也确实合力有功。不过,原命你攻陷并州的?你怎么半道却到磁州去了?”
温凌只能磕磕巴巴解释道:“并州节度使曹铮严防死守,儿子觉得没有一两年是拿不下并州的;恰巧听见阿弟攻打黄河需要人手协助分兵,儿子寻思同样是为父汗立功,倒不妨助阿弟一臂之力。”
他的心思似乎并未瞒过他的父亲。
靺鞨皇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这个理由,也就罢了。”
喝了一盏酒又说:“赢是赢了,但没有得到并州,河东河北三十六州就有底气不投降,跟我们偷袭打游击。我急急命你们俩收兵也是这个意思:大军孤军深入,若是南梁援军真的组织协作起来了,你们两个就都危险了。朕的十几万大军也不该让你们糟蹋啊。”
幹不思大大咧咧皮了脸一笑:“南梁只会勾心斗角,哪里会组织协作!父汗只管放心就是。看他乖觉,早早地就投降了,咱们一时也管不了他那么大的地方,不妨‘以梁治梁’,他那个晋王皇帝若肯俯首称臣、乖乖听话,把欠咱们的岁币、犒金如数奉到,咱们享福就是了,并不非要土地;若是敢翻天,咱们就再打回去,南梁最弱最怕事,自然又乖乖降了,到时候再吃一笔红利就是了。”
皇帝皱眉笑道:“哪都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