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力刚猛,枪尖来势甚快,紫袖不敢硬接,侧身躲开,枪尖「噗」地一响,头冲上倒插在了武场之中,锋锐的顶端闪出一丝青光。未等紫袖站稳,第二枚丶第三枚已连续飞来,角度刁钻,分两处直钉下盘。他只能跳起躲避,即将落地时才大吃一惊——脚下赫然便是倒插在地的第一枚尖刃,眼看要戳透脚背,匆忙急转身躯,紧贴那枪尖落在一侧。这时另有两枚枪尖又是噗噗连响,倒插进武场。
朱印如此连夹连掷,紫袖顿时明白,他招招把自己逼得往枪尖之上落足,后手势必更加凶险。果见那十来枚枪尖都丢过来钉入地下,成了一片硕大的钉板。紫袖一面躲他袭击,一面要小心地下的锋刃,逐渐被动;眼看能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朱印又一剑斩下一排刀尖,仍是如法炮制,竟是越掷越快。
紫袖听着风响,常明剑顺着去拨那钢刀的尖片,只是朱印手法怪异,力道去向不定,紫袖将钢片拨开也好,削断也罢,都趁着余势依然射入地里。每当他跳起来,朱印总能再将他逼向尖锋处。紫袖只看准刀刃的平面点去,借那一丝力道,在空中窜来窜去。朱印将二三十枚尖头尽数打空,又闪身向前,手里长剑将插进地面的那些纷纷挑起,再朝紫袖袭来。
紫袖闪躲一时,只觉眼花缭乱,自忖目前仍可支撑,只是如此下去,必定耗不过朱印,早晚不小心踩在尖刃之上,将脚掌踏穿——只有将始作俑者逼开,方能一了百了。想到此处,他足尖蓄力,在一枚刀刃侧面一磕,向前冲去。
朱印见他前来,竟横剑迎上,紫袖原以为他并不以剑术见长,此刻却眼前一晃,剑锋便近了数尺,心道:「好快!」危急中使出别离剑的一招「十八相送」,本应五剑连出,只因朱印的快剑直逼身前,自己仓促中只刺出两剑,几乎全出于求生本能,堪堪迎上他几近无影无踪的一击。两道剑刃甫一相触,「咔嚓」轻响,常明剑已将朱印手中长剑削断。剑锋毫无阻滞,向前疾斩,朝他头脸挥去。紫袖这一剑力道虽足,却也料定他必有后手,果然朱印见机极快,一看长剑已断,当即微微侧过头,同时将手中半柄残剑朝上一磕,竟比长剑更加得心应手,断裂的半截剑刃挟着风雷之势朝紫袖掠来。紫袖慌忙闪身避过,朱印早已稳稳落了地,不着痕迹地向后飘出二尺来远。
紫袖见他杀气全消,顿感周身一松,方才喘了口气,笑道:「果然还是动不了你。」
朱印却不说话,朝他淡淡一笑。紫袖瞬间瞪大了眼,瞧着一片轻飘飘的物事,犹如展翅的鸟,从他头上缓缓落下。朱印道:「算你赢。」
那一剑掠过,终究斩断了朱印包着头的白布。
紫袖办成这样一件大事,放在一年多前,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此刻却毫无胜利的喜悦,全副心神都被他给吸引过去,指着他大叫道:「你……你……」
朱印弯腰捡起白布,攥在手里。满头金发打着卷儿,在日光下分外耀眼。
紫袖瞧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讶然道:「你竟是胡人?」又眯起眼看着,「蒙上头也看不太出来……」
朱印将地上尖刃都拾起来,丢进场边一个竹筐,紫袖也便弯腰去捡,只听他道:「我母亲是胡人,我长得却不甚像。」紫袖道:「我刚遇着你时,还以为你没有头发,后来看你也不忌口,才知道不是和尚。」他吃吃笑起来,看朱印金发剪得甚短,只觉好奇。朱印对上他炙热的眼神,便道:「要摸摸看吗?当是奖励。」
紫袖欢叫一声,冲过去轻轻碰那金色卷发,又轻又软,在指尖犹如流沙,散发着奇丽光辉。他细看朱印眉毛眼珠的颜色,也着实浅一些,一时满脸都是稀奇,叹道:「真好看啊,包起来可惜了的。我看京城也有不少胡人,若你哪天不做王府侍卫了,就能露出来了罢。」朱印道:「我这一辈子,都是王爷的侍卫。」
二人又去收拾战场,紫袖边挖铁尖边抱怨道:「怎么想起来这样一个损招儿,既不好躲,又不好收。」朱印道:「你前前后后也练了快一年半,虽不算久,总要试试火候。」
紫袖手一抖,装作平静地问道:「如何?」
朱印道:「内功,轻功,剑招,都走对了路。自行用功便是了。」紫袖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色道:「印哥,你为甚么突然同我说这些?」又顿了顿,转身朝着远处道,「王爷,到底甚么事?」
朱印回过头来站直,六王爷从树后踱了出来。紫袖道:「这是打算赶我出去了么?」六王爷凤眼中闪着两点幽暗的火,道:「当初不能说是我要你来,现在也不是我要你走。」紫袖道:「不就是你要我……」「殷紫袖,」六王爷微笑着打断了他,「咱们终将相遇的。你想早些明白,就早些滚。」
紫袖怔了一瞬,蓦然露出了然的表情道:「魔教有消息了,对罢?」
六王爷道:「尽快动身。」当即离了武场。
紫袖笑道:「怪不得,原是来开门放狗了。」
朱印将兵器架子完毕,二人并肩沿着长廊走去,紫袖咕哝道:「把你拿到的东西都给我瞧瞧罢。」朱印半晌突然道:「晚上去泡澡么?」
说话声越来越小,不知消失在何处廊檐下。
不数日,紫袖便赶到京城东南的赤土州。王府的探子连夜带回了消息:乔木庄二当家在赤土州坪县与人谈生意时遇刺,内情捂得死死的,语焉不详;起初有人说是魔教下的手,声音被迅速掩盖,波澜不兴。紫袖到坪县时,乔木庄的人已离开了,不少居民却仍小心翼翼,门市铺面到了天黑前便早早关门。他到二当家住过的宅院附近查问,也都说乔木庄无人受伤,只匆匆走了。
紫袖摸到宅子后门,一路观察,暗自思索。乔木庄是武林中数得着的门派,若说像凌云派一样遭魔教突袭,又为何掩盖消息?当下轻轻一纵,跃进院去,四下打量这座空寂宅院。宅中大体收拾得干净,也有些遗漏之处,可见着实走得急。他看过几栋房屋,便上了屋顶,朝下一望,却见空宅中有个人踽踽独行。
那人身着道袍,走路微跛,身后背着一张琴。紫袖看他走得一瘸一拐,却大袖飘飘,自有松鹤之姿,心下了然:这必是中露山大弟子任远村任道长了。中露山去来观名满天下,观主胡不归向来萍踪无定,近年更是极少现身,一应事务多由大弟子代劳。任远村跛脚长须,一张灵机琴名唤「消忧」,凝聚毕生功力,不知弹断了多少江湖绮梦。如今连他也来此探视,只怕这事不太简单。
紫袖正打算悄悄离去,忽闻一声冷哼道:「既来了,何不现身一会?」话音未落,伴着「铮」地一响,一道气劲眨眼便袭到面门。紫袖忙闪身一避,见任远村几个起落,已疾疾而来,不禁心头一惊:任远村回手拨动琴弦,劲力如飞,转瞬即至,可见功力之深。当下纵身跃下地来,扬声道:「晚辈并非跟踪任道长至此,只因听闻……」话未说完,二人相距已不过数丈,任远村持琴在手,长须飘动,琴弦又是「铮」地一响,一道劲力犹如刀锋,呼啦啦劈空而来。
紫袖长剑出鞘,「砰」地一声,将这道劲力生生扛下,手臂一麻。眼看任远村单手拨弦,气劲又接二连三袭来,他不欲暴露本门招式,便用了同朱印时常参详的一套少林干坤剑,同这气劲缠在一起。紫袖此时研习佛门内功,配上这套佛门剑法,倒也天衣无缝。任远村见他法度谨严,脸色一缓,点了点头,便席地而坐,将消忧琴搁在膝上,信手一拨,一曲《阳关三叠》由指尖淙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