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值夜勤了些,不要紧。」紫袖随口道,「我在王府也只听到些风言风语,说魔教进宫行刺云云,都作不得真;抓着我问了两回,我也无可奉告。外头怎么说?」
西楼道:「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睿昭太子冤死的事……说上头那一位的不义之举遭了天谴,还有离谱些的,竟说太子还魂,要带着人杀回来。」他呼了口气说,「大般若寺还挂着《十贤图》,说烧了一幅,也不知真假了。我听人说,十贤原本都是宫里的人,被如今的皇帝杀光了;更有说魔教妖言惑众,逢着天恩浩荡,宽限一个月只为一决生死,意在一举歼灭魔教。」
紫袖再问几句,见传言都从当夜之事演义而来,便知魔教不虚此行,一言以蔽之道:「总之大逆不道,天子震怒就是了。」
西楼止住话头,顿了顿又望着他说:「我也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紫袖一惊,眼睛直直盯着他,只见他眼波闪动,一字一句地说:「我把师父在后山的假坟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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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过了7000,我竟然忘了记下来,感谢诸君的慷慨。
好像赶上学生党的考试季,工作党也都不轻松,
祝各位健康顺遂吧。
第147章诸相非相(4)
「你……」紫袖心中将这话重复了一回,仍有些震撼,结结巴巴问道,「刨……刨了?为甚么?」
西楼便道:「师父曾说要去看那坟,我才没有动;他既上过山了,我就想着改改,立碑为记,将这件事完完整整铭刻石上引以为戒——师父正当盛年,山上人也都瞧着,放座空坟终究不吉利。因此没过问师父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动手了。」他十指渐渐绞在一处,「起土的时候,我才觉得不对,那里头不像是动过的模样。我直觉不好,便托辞叫人停了。」
紫袖后脊梁升起一股凉气,悚然道:「之后怎样?」
西楼道:「之后我便叫了瑶山夜里偷偷过去,才发现……那里头,有人。」
「……有人?」紫袖脑中止不住勾勒着他二人深夜刨坟的画面,越发觉得诡异,难免朝前倾身,几乎贴到他面前去。
西楼一口气答道:「有死人,就是那时下葬的人。棺材仍是那具棺材,封得好好的;再朝旁边挖一挖,还有当初你埋下去的那具马鞍子。幸好只有我和瑶山两个人,再无旁人知晓。」
「不对啊……」紫袖回忆着道,「不对,我在魔教找见他的时候,师父曾说过,他叫人把他挖出来……」他忽然噎住,抽了口气,缓缓地说,「难不成是没有挖。」
西楼沉声道:「我看也是没有挖。那棺材细瞧的确没启开过,我同瑶山尚不敢擅开。」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两人对视良久,紫袖打破沉默道:「那时死的是别人。」西楼飞快接话道:「应当是一个同师父极像的人。」
紫袖没有再说话,回想着魔教上山的一夜,以及后来所见所闻,心里无数个念头一一闪过。展画屏诈死,竟然是十足十的诈死么?不但没死,甚至连尸身都……他眼前忽然一亮,对西楼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四人围攻师父,他中了一掌,才倒了下去。」西楼立即说:「记得,那人一掌击在他心口。」
紫袖激动起来,揪住他道:「后来在英雄大会上,我同他对峙时,也受了他一掌……那一掌他不曾用力,却和山上那一招几乎一模一样……」他一时恍惚,眼神又忽然清明,「我此前从没想到这一层,那的确不是他,倒下的是旁人。」
西楼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道:「出掌打死那人的,是师父自己?」紫袖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西楼略一思索,便道:「如此说来,那人或是魔教一员,因此师父才不想叫人动土,只让他能安然长眠。」
紫袖道:「他知道只要说过不动,你必然不会动,绝想不到你会偷偷将坟扒了。」他缓缓摇着头说,「我也决计没料到。大师兄,整座山上最听他话的可就是你。」
西楼只顾出神,低声道:「那个人又是谁?难道世上竟有两个师父?若果真如此,咱们从前在山上见的又是哪个?毕竟他与咱们不算亲近……」他面上掠过一丝惶恐,「发现空坟不空之后,我只要一想到那时亲手装裹的是另一个人,你还依偎着他的尸身那样久,岂能不暗自发慌?因此才来找你……毕竟要论看他看得仔细,没人细过你了。」
「人死以后双眼紧闭,又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只要有九分像,即便仍差一星半点,也无法辨认得出。」紫袖思量着道,「素日同咱们接触的,必然是他没错,但那时候咱们于他,不过是仇家的弟子。以师父的脾性,他不欠咱们,也不会特意照顾:尽管死的是旁人,只要不被瞧出破绽,如常发丧就好。」
西楼问道:「魔教用了一个活人,来换师父从凌云派脱身?只不知这个人与他们复仇一事有甚么关联。」
紫袖便道:「山上闹那一场,是为了向太师父寻仇,毕竟他帮着害死了睿昭太子,还曾经偷袭师父;只是凌云派和魔教既已言和,真假展画屏便与山上再无干系。我看师父既放心将那具棺木留着,想必也没打算让这事瞒一辈子,等到大仇得报,背后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他说,「想来应是如此。」
「那便十有八九是这样。」西楼长眉微蹙,叹了口气,「太师父当年之举,实在令人齿冷。魔教说了出来,我才知道那时横死的几位师长都曾替宫里那位出力。后来胡道长自尽,也是愧对武林同道……身在江湖,又暗中行此小人之事,才招得人家杀上门来。」
紫袖沉默不语。展画屏国丧时回山做了掌门,便已将这一切藏在心里,在仇人眼皮底下隐忍数年,仍要顾着找人救人;兴许是等魔教诸事就绪,才动了手。他应当是辛苦的,自己却只懂得冲他害相思。紫袖越想越觉心疼,此时倒盼着教主真有额外一个法身,替他分担着些。
西楼思考片刻,还是紧紧握着他手臂道:「你跟我回山去,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师父自有他的主意,这不是你该管的。既然没把你牵进去,你就给我离王府丶离京城都远远地,不要再同这件事扯上任何干系。」
紫袖看着他温柔又焦急的眼睛,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从幼时起,大师兄对他的关照就从未改变过。他反手握着西楼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有数得很。待手里的事都做好了,我就回山去。」
「你早就不听我的话了。」西楼带着几分无奈道,「就知道你不肯走的,我会带些人守在这里。我看最近京里守得也严,想来是把那战书放在了眼里。到时候如果……」师兄弟互相注视着对方,话便不用说完。西楼最终只说:「咱们可说好了,事毕你若迟迟不回,我是要去兴王府中抢人的。」
紫袖又安慰几句,才告别师兄,慢慢朝回走。天色渐晚,他从车中暗暗观察,见无人跟踪,不禁感叹:六王爷说将他保下的话,竟是真的。如此看来,皇帝与这位六弟之间的信赖也是不同寻常。他想起六王爷说过的话,既是他要自己去寻展画屏,干脆堂堂正正快马加鞭先去南方瞧瞧港口,到时再回京来,想法子接应魔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