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自己只字不提,如今又要自己去做旁的事,便是想将自己隔在外头。
紫袖兀自感慨,又心中一动:皇帝在做甚么?兴许此刻他最想念的人是金错春罢——陈虎不乏胆识,却无论武艺还是机变,都不及那位金掌院。由此可见,魔教挑选的时机,实在甚为恰当。
他目光扫过众侍卫,陈虎听罢五贤纷纷谢世的真相,同为侍卫,许是思及自身存亡,面色有些动摇,仍对展画屏道:「你信口雌黄,有何凭据?」
展画屏却云淡风轻地说:「今日不是来同你打官司的,是来讲往事的。只是实情如此,即便至今无人再提,这皇宫里也仍然残留着蛛丝马迹,你敢查不敢?或者方才哪里说得不对,你让陈麒杰出来对质。」
四周气氛一时有些发僵,却被脚步声打破。众人看时,皇帝自然不曾出来对质,另有人缓缓走近,长须高冠,俨然是一位官员。紫袖进宫不久,朝臣尚未认全,也不知这人是值夜班离得近,还是被从家中的热被窝挖了过来,只认得是个文官。这文官走到陈虎身边,倒是镇定,对着展画屏道:「逆贼夜闯禁宫,意欲造反不成?」
展画屏十分客气地道:「哪里,你不必慌,今天也不是来打架的。一把龙椅,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跑不出陈家。按说想传给哪个,哪个又不服,本是他们家里的事;宫廷争斗,随你们斗去,偏要连累无辜,又把江湖帮派扯进来,你主子实在是不讲规矩。」
陈虎面色沉重,向前半步问道:「你要如何?」
展画屏道:「我本来想着,进来悄悄抹了他的脖子也就罢了,只是这几位不答应。」他向魔教众人一比,「虽都是江湖莽汉,委实规矩得很:魔教的仇家,一律先下战书,再来相斗,你这里也不例外。今日便是特意来向陈麒杰下战书的——一月之后,我等再来。若他应战,有甚么证据,叫他加紧预备齐了,到时候还能辩白两句;若不应,到时魔教只管上门,只不如今日这般客气。」
陈虎一挥手道:「无稽之谈!」
「毕竟你主子坐得高,官路找不到讲的地方。」展画屏笑眯眯地说,「既是他扯上江湖中人,也不能怪我们走江湖规矩。」
陈虎还要再说,被那文官一拦,自行上前说道:「圣上治国有方,堪称一代明君。逆贼在此胡言,可曾为太平盛世丶天下百姓着想过一丝一毫?」
展画屏像是骂了一句粗话,紫袖听不清,只见引得底下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听展画屏道:「就算没有我来杀他,他就不会有个甚么飞来横祸忽然死了?怎么教自己儿子接班当皇帝,难道还要靠江湖人出力?太子太傅当年没教过么?」说罢自己倒是一笑,「哦,还真是没教过,因为陈麒杰没进东宫当过太子。」
众人都不敢笑,那文官和陈虎也闭口不言,展画屏又道:「他算计兄弟和父亲的时候,堪称大刀阔斧,敢想敢为,可曾想过黎民天下?怎么到了清帐的时候却扭捏起来,又要我等黎民来想这件大事?」他摇摇头道,「对那么多人下手,当真以为能逃得过去?在皇宫里许是可行,江湖上却是不能的。」说到最后,便不再笑。
那文官又道:「此言差矣。治国平天下,需集众人之力,岂是唾手可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展画屏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是罢?你看的是一将,我等看的却是万骨,你要知道哪个多,哪个少。斩草除根,满门尽诛,前后只不过一句话,落在一个人头上却是生死大事。这些万骨,不免也能从角落中站起,活到能说话的一天……不要看轻这些人。」
他对着陈虎道:「你现下去问,陈麒杰必然没有这个胆子,到他亲爹盖的这座佛堂前来对质。从起心动念的时候起,就该想到有这样一刻——你只管问他接不接战书罢。」
陈虎和那文官面面相觑,谁也不动。展画屏便笑道:「怕甚么,你这脑袋丢不掉的。今日这样多的人在场,只要死一个,就是他心虚。」
陈虎犹豫一刻,终于道:「战书云云,实属荒谬。」脚下仍是不动。
展画屏当即便道:「怎么,陈麒杰不说话,这里改由你作主了?」
紫袖听着不禁撇撇嘴。当着这些人,陈虎自然担不住这一句,果然同那文官商量,叫他去问了。双方仍一上一下,保持着一片诡异的安静。不多久那文官便从御书房出来,也不走近,只对陈虎打了几个手势。
陈虎抑制不住惊讶,看了几眼,才转过脸来,对着展画屏竟不知说些甚么。展画屏也不多言,嘬口为哨,魔教众人又如道道残影,相携离去。紫袖侧耳细听,路上显然有人动手,只是并未久战,很快便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