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生疑心,将手中瓷片翻过来看,却见上头写的有行小字,仍然是展画屏的字迹,写着某某州五浊谷,像是个地名。他看着陌生,琢磨一阵,忽然耳朵一热,心中狂跳:这说不准是魔教新换的驻扎地!展画屏带着魔教搬了家,终于是把地方告诉了他么?!
他此时万般庆幸自己听话用完了药膏,也没将这盒子随手丢掉。他等不及西楼那边的进展,天一亮就朝五浊谷寻了去。当他跨越数州,进了五浊谷地界,遥遥望见在哨卡巡视的薛青松时,只感到无比欣慰。
二人厮见一番,薛青松便将他引进谷中,走过重重房屋,径直到了书房外头。窗边有人坐着,紫袖跳过去笑意上脸正要叫师父,那人探头也瞧他,彼此都是一愣:屋里坐的竟是大般若寺中新入魔教的那文士。
薛青松大大咧咧早已走了,文士笑意洒脱,迎着上来,招呼他道:「在下兰泽。久违了。」声音依然谦和温润,「往昔在大般若寺中与殷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紫袖茫然一刻,慌忙道:「兰大哥叫我紫袖就是。何止一面之缘,你当时蒙面帮我,英雄大会当天,我就认出了你。」兰泽见他识破,只淡然一笑。紫袖又想起他懂医术,赶着问:「我师父伤得重不重?」兰泽道:「伤口甚浅,好得也快。教主还要半个时辰才来,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泡些安神的茶给你喝罢。」说着去架子上取来几个瓶瓶罐罐动手泡茶,又同他闲谈。
紫袖见他脾性温和,胡乱聊了几句,终于忍不住问:「兰大哥,你认得千手观音,是不是?」兰泽毫无掩饰之意,答道:「千手观音正是家兄。」紫袖便了然道:「原来千手观音前辈是你大哥,名叫兰汀。」兰泽道:「正是。」
紫袖确认了此事,也明白了他当时的举动,又试探着问:「你当真不是同我师父商量好的?」兰泽笑道:「教主功力通神,凭我一人又如何同他商量?我此前没见过他。」紫袖感慨道:「你真是勇敢……」想说些甚么,却又怕触动别人的伤心事。兰泽却说:「机不可失,我也没有更好的路可走。」
他眉清目朗,文质彬彬,甚至带着和善的正气,与花有尽曹无穷他们全然不同。紫袖打量着兰泽,猜测他和展画屏年龄相仿,只觉他无论如何也不像魔教中人;再想到胡不归不但伤了他的哥哥,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未必只是偶然,不禁悚然心惊。只是明明在说复仇的事,兰泽言语间却心平气和——换了自己,想必绝没有这份气度。
展画屏推门进来,见他二人坐在一处喝茶聊天,视线便投向了兰泽。紫袖跳了起来,看他只瞧别人,心中微酸,却听兰泽道:「我们在观音殿见过面,这世间说小也真是小。」展画屏闻言点头,也带着一丝笑意。兰泽便收了自己用过的碗,告罪出了门去。
紫袖看他二人甚是默契,本来有些醋意,及至屋里没了旁人,倒不好意思起来,只管给他倒水。展画屏喝着道:「这次来得倒快。」紫袖这才想起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地址,更是羞得说不出话。
展画屏看了看他,半笑不笑地问:「陈麒枢不给你吃饭,还是费西楼罚你了?」紫袖蹭到他身旁,忸怩着说:「我瞧瞧你的伤口罢。」说着斗胆便向他领口里头摸。展画屏抬手捏住他的腕子,如同一个铁箍将他焊牢,盯着他道:「出手的时候痛快,现在后悔了?」紫袖心里难受得很,当即脱口而出:「我每天都后悔!你不打我,我反而刺了你……」把泪意忍下去说,「我睡不着,还做了梦,都是我不好——这世上无论谁伤你,唯独不能是我。」
展画屏松开他的手道:「后悔得面无人色,还朝这里赶,有甚么事?」「我想见你。」紫袖低声说,「你让我在这里住一阵子,好不好?」见展画屏不说话,忙改口道,「我住几天……三天!就三天。」
展画屏只看着他,还是不说话。紫袖眼看强留无望,声音越来越低:「一天!我明天再走,就住一天,好不好?」
四目相对,展画屏的眼神闪了一闪,说道:「你去找曹无穷。要住多久,跟她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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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没来得及发,初六定个时,06:06。
打得告一段落,来谈谈感情~
第90章愿心不乱(2)
紫袖听他这样说,眉梢眼角都堆满了笑,就此在魔教住下了。曹无穷果然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紫袖千恩万谢之馀,向她保证绝不乱跑,也不多问。曹无穷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来说:「你自然整天跟着你师父,请你乱跑你也不肯的。」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成日黏着展画屏。五浊谷地方不小,紫袖除了日常练武,便想到处帮点小忙。除了曹无穷肯支使他,众人都知道他是教主徒弟,真有事也不叫他,到头来他最常去的还是书房,见得最多的也不是展画屏,而是兰泽。
魔教搬来这里时,也带了许多书册,只是赶上英雄大会,都不得闲,始终不曾好好。如今兰泽来了,便将此事揽在身上,将书籍归类送到各处,也将展画屏的书房逐渐出个模样。紫袖见他一个人做事,便给他打打下手,送书抄单子,初衷不过是多在书房停留,兰泽却言谈亲切,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本来每日都能见到展画屏,紫袖欢喜无限,只是绝没想到,令他最不痛快的,竟然就是兰泽。许是因为治伤的缘故,兰泽对展画屏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无论说起甚么,都能娓娓道来。紫袖心中泼醋,却跟在他后头,将展画屏平日吃甚么用甚么都默默记下。如此数回,对展画屏的一些喜好也都熟记在心;有不明之处,就偷着去问曹无穷,不几天有些事便能抢在兰泽前头预备了。
即便如此,当兰泽和展画屏说话的时候,紫袖还是会避开——这两人站在一处,如同加了罩子,旁人都被排斥在外。
他和兰泽谈过三言两语,越发确定,展画屏去英雄大会,看似了断那些旧债,实则是为兰泽的哥哥报仇:他穿针引线,煽风点火,只为逼得胡不归说出往事。紫袖不需去问,也知道展画屏不但见过「千手观音」兰汀,而且交情匪浅,才会这样费心思,不惜在高手环伺的大般若寺中与胡不归斗剑。而兰泽正因明白他的意图,才会站出来配合他,也是保护他:如今江湖上都在说,胡道长是抱着赎罪之心自尽,以保去来观多年清誉;展画屏那些零散的推波助澜反而被忽略了。与此同时,展画屏始终没有表现出和「千手观音」有任何关联,甚至在兰泽要加入魔教的时候,也只淡然以对,他是在保护兰泽。
这两个人此前甚至没见过面。
那份默契让紫袖又妒又羡,再想想自己划了展画屏一道口子,看兰泽难免更不顺眼。可兰泽实在是太温厚,对他有问必答,他只能默默地不痛快,却丝毫发不起火来,甚至越相处越觉得兰泽为人实在不错,心甘情愿来帮他抄书单子。
抄书单子!
紫袖看着手边一摞纸,再看看专注挑书的兰泽,只恨自己没用。他从前最不耐烦做这种事,顶多写写《寄展獠书》;只为接近了这位情敌,竟然已抄了两天。他一边恼恨,一边勉强又写,眼皮止不住打架,小字渐渐模糊。终于,在温煦阳光中,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