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淙站着没等太久,竟瞧见晏江何出来了。卫生间的洗手台是通的,一边男厕,一边女厕,男女共用。张淙转正身子,视线挑挑拣拣,除了晏江何全部过滤,再瞅不见谁。难为他深入膏肓,搁厕所这种没品的庸俗之地,也能对着晏江何犯痴相。晏江何在手上搓满了洗手液,白色的泡沫松软,附着在他的手背掌心,间或“吧嗒吧嗒”往水池子里掉。晏江何搓完又打开水龙头冲洗,因为喝了些酒的原因,他的脸色相比平时要红润一些。就在晏江何关上水龙头,就要转身看到张淙的时候,他旁边刚对着镜子补好口红的女人小声“哎呦”了一下。她没擎稳当,手中的口红大头朝下栽。这要是栽地上,基本也就杵废了。晏江何倒是眼疾手快,惯性伸手去托一把。口红在他掌心里颠簸个儿,碰出一块红印子,便老老实实躺平。晏江何将掌心移到女人眼下,笑笑说:“帮你接了一下,不好意思,拧出来碰脏的部分应该可以擦掉。”“谢谢。”女人点点头,也朝他笑,接过口红走了出去。她从张淙身边走过的时候,张淙看见了她绯红的脸颊,掩不住的笑意,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该是什么花香调,馥郁芬芳。张淙眼睁睁将“危机”看得无比清楚。似乎有一只猛兽贴面蹲在他跟前,在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炫耀獠牙。晏江何今年三十了。他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抛去家里的催促,他本就该找一个人陪伴。而以晏江何的条件,只要他愿意,并没有多难。年龄合适,样貌姣好的女人,就连在饭店的厕所,也可以萍水相逢。说一句夸张实话,晏江何哪怕去大街上随便走一圈,都或者会捡起缘分。张淙这厢心坎揣揣难过,晏江何已经又洗好一遍手,搓掉了手上的口红印。他擦干水,转身朝张淙走了过来。晏江何自然一转头就瞧见了张淙,笑容也倏得绽开。正面靠近张淙才发现,晏江何的眼角还飞出一丝余红,像小手指尖抹染过的颜料,也像余晖中小燕子掠起的尾巴梢。“我看汤福星刚进去,他好像喝的有点儿晕。”晏江何高兴,声调也似乎高出半分,他凑到张淙身边,“你站这儿干什么?站岗啊?男厕所又不用排队。”张淙冰着一张脸,目光深深地看晏江何一眼,竟一言不发擦过晏江何的肩头,走进了男厕所。晏江何:“……”晏江何打了个愣神,不明白张淙在找什么抽。但他今天心情好,懒得跟青春期的鳖犊子一般见识,罕见地宽宏大量,全当张淙今儿个人见多了,正穷害臊,只干乐呵一声回到了饭桌。张淙走进厕所,这当男厕空旷,小便池边上就汤福星一人。张淙:“……”幸好他进来了。——怪不得汤福星一泡尿要撒这么久,能留空欺负张淙进厕所吃酸醋。敢情是汤福星尿完了腿软,一屁股坐地上了。张淙没好气儿地走到汤福星跟前,一把扯上他的衣襟,撒气般道:“给我起来。”“……啊?”汤福星满脑子迷离,晃晃悠悠站起身,朝张淙说,“你也尿啊?”“尿个屁。”张淙恶狠狠地骂,准备拉完蛋玩意出去。“屁是放的,不是尿的。”汤福星认真说。张淙:“……”汤福星依仗吨位不肯动,死乞白赖地在小便池旁边酒后吐真情:“兄弟真替你高兴,北京!中央美院!真的太不容易了,张淙,你真的……”“我真的想揍你。”张淙叹口气,不乐意掉价跟喝高的一般见识,寻思着直接把人扛出去。张淙正要动手,他们身后的隔间里,有位喝多的同志忽然“哇”得一声吐了。这一瞬间张淙胃里一阵翻腾,他感到了久别的恶心。张淙似乎能闻见呕吐物中恶臭的酒气——就像以往同他伴随生存的,张汉马身上的酒臭味。张淙飞快松开汤福星,用手背堵住嘴唇,他眼眶瞪得通红,快速遮蔽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汤福星被张淙扔了,脑袋磕墙上,登时疼得呲牙咧嘴。而张淙却缓缓蹲下,将脊背蜷缩起来。他没吐,只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恶心。“怎……怎么了?”汤福星大舌头,瞪着张淙,“你怎么了……这是?你不舒服?我去叫晏大哥……”“不准叫他。”张淙这一刹那就跟被刀捅了一样蹦起来,一把抓住汤福星。汤福星被他吓清醒了两秒,利索道:“不叫不叫,怎么了啊?”隔间里的那位应该是吐得差不多了,听不见多少动静,就剩下点儿咿咿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