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裳半梦半醒,紧闭的眼睑下,眼珠飞快转动几下。
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将她笼罩在静谧的雪山林里。她在梦里又是头麋鹿了。
蹄子踩着及膝的厚雪,轻快地四处蹦跳,鹿角顶开松林枝杈,一个蹦跳便飞跃过了峡谷,再一个蹦跳飞跃过山头。耳边除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只有山顶雪水淙淙的流淌声响。
灌入口中的苦涩浓汤把她刺激得惊醒过来。
「娘子,睡了整天,该醒醒了。」鹿鸣扶着药碗,小声催促。「家里事多,娘子别只顾着睡,醒来拿个主意。」
谢明裳疲倦地「嗯?」了声。
她的眼睛依旧睁不开,睫羽颤动几下,恍惚道:「阿兄……」
「大郎君来看过一次娘子,被夫人叫走了。夫人临走时叮嘱我们不许说。但奴和兰夏都觉得要说给娘子知道。」
鹿鸣附耳悄声道:「庐陵王府的脸面廉耻都不要了!前日才把他家冒犯的书信连同送信的婆子扔出去,顾及娘子颜面,未闹出大动静。结果那边若无其事又遣人送来第二封信,说什么『三顾茅庐』,把夫人气得不轻。我们都觉得,遣人送信的多半不是王妃,而是庐陵王自己。」
「大郎君夜里出去寻杜家讨说法,听说带了岳家刘公的拜帖,杜家依旧闭门不见。大郎君清晨回来时的脸色不大好。」
谢明裳抬手揉了揉酸涩眼睛。
「扶我起身,我去见母亲。」
*
谢家庭院升起一盆炭火。
谢夫人坐在火盆边,默不作声地以铁钩子拨了拨木碳。火苗窜升起老高。
火苗中燃烧的,赫然正是庐陵王府送来的第二封书信。
这回的书信落款依旧是庐陵王妃,末尾钤的却庐陵王萧措本人的私印。
谢琅坐在火盆对面。
昨夜他出门办事,整夜未眠,火盆的热焰映亮年轻沉稳的面容。
谢明裳裹着一身不合时令的银鼠毛披风走进庭院,引来母亲侧目:「你怎么来了?」
谢明裳装没听到,也在火盆边坐下,抱着膝盖,问她阿兄:「叫你别去你偏去。吃闭门羹了吧?」
谢琅失笑拍了她脑袋一记,继续和母亲解释:
「婚约事大,需得正式做个了断。杜家不肯开门是杜家的事,我夜里一番折腾,把两家退婚的事说破,由不得杜家装聋作哑。」
谢琅昨夜从西角门出,先去了趟城南桃余巷杜家。
杜家果然闭门不见。
谢琅早有准备,并不纠缠,转头去了岳父家。
出身将门的谢琅,却是个罕见的读书种子,少年在国子监求学时,国子监任教的翰林院学士刘长霖对他青眼有加,结下师生情谊,许下儿女婚约。
谢明裳随着爹娘从边关调入京城的那年,正好赶上大哥谢琅登科入仕。隔年,嫂嫂刘氏嫁入谢家。
多年师生默契外加翁婿半子情分,刘家和谢家走得近。谢家千金和杜家二郎的这桩姻缘,正是刘学士居中牵的线。
「谢家如今尴尬,岳父不便直接出面,便将他的名帖给了我,又吩咐刘家管事带七八名健仆随我去杜家。」
刘家大管事领着多名健仆簇拥着谢琅回返杜家,递上名帖,道明来意。
杜家把名帖迎了进去,谢琅在门外等了两刻钟,门房却回覆说,家主不在。
谢琅便问:杜家家主不在,二郎可在家。叫杜幼清出来说话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