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令一直信任她到顾念成被救走的那天夜里。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柳玄灵是带着面纱的,她穿着南疆服饰,眼角有颗泪痣,身上有似浓还淡的花草香气。
跟所有人一样,他并未第一时间认出她,他追了出去,身上有伤,她明明可以杀他却留了余地。
他瘫倒在地,她惊慌失措地扶了他一把,他神志恍惚的去看她眼角泪痣,想起她之前说的。
“女孩子本来就是五彩缤纷的,今日在这儿描朵花,明日在那儿画个红点儿,你看我点在这儿好看吗?”
她指自己的眼角,后又像想到了什么,在他困惑地眼神下与他拉开距离,点在了眉心。
“你会描花瓣儿吗?”她说,“要不要来帮我添几笔。”
他当然不会给她添,可那双放大的柳叶眼却在那时刻在了脑子里,他记得它的轮廓,记得它卷翘的长睫,和悠长的眼尾。
那日她若在眼角点下那颗泪痣,应是与面纱之上的这双眼睛一模一样吧。
这是他昏倒前最后的意识。
后来就是老冯救了他,他伤势渐愈以后,第一时间去了曲沉茶馆。曲沉的人说她母亲病重,几日前就出城去了。曲沉掌柜吴正义不知所踪,小二觉得蹊跷,只有林令不觉惊讶。
她说过她想扒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小人的皮。
看来已经言出必行。
他来到她住过的那间房里,隐约能嗅出一点残留的甜香。
她似乎只有身着南疆服饰时才会熏香,他在她房里坐了一个下午,想明白了很多前因后果。
其中就包括——门主是如何中蛊的。
下蛊需要时机,更需要时间,每一只蛊虫都需要一个钻进被施蛊者身体里的契机,这个机会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办到。
姜梨只对他们五个从不设防,就算是顾念成给的东西也未必会接,所以柳玄灵就给了林令一只荷包,说这包里有为人安神定气的草药。
她说,“这是我们老家的偏方,我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只知道是草药。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教我说书的那位先生脾气不大好,他有心悸的毛病,生气便会引发旧疾,我不知道这法子跟你们掌柜的对不对症,反正我师父带上之后很少再犯病了。”
林令拆了那袋子,倒出来,仔细查看,都是一些细碎的干草,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味道。他不知道那草叫铜钱丝,是诱引实心蛊的最佳良药。
他把荷包放到了身上,不知道那蛊虫是在他确认无误之后,嗅着气味爬到荷包里的。
他照例在她那儿听了一段书,她心满意足地看到食心蛊钻入了铜钱丝袋,蛊虫进入以后会先吃掉铜钱丝,而后才会在感受到饥饿之后钻进人身体里。
她说这样东西最好压在床头被褥底下,越跟人亲近越能治病。
五刺客进出姜梨房间是不会被怀疑和盘问的,他很自然地把荷包压在了门主床头,没告诉她,他为她寻了一个偏方。那段时间姜梨极度敏感暴躁,最忌讳听到治病二字,连付公子都不太敢触她的眉头。
再然后,便是一个无人察觉的过程,食心蛊吃光了铜钱丝,饥饿难耐,钻出荷包,穿破沉睡的姜梨的皮肉进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而他,全程就像一个被随意操纵的傻子,若非阿南事后提到这种草,根本想不到这世间还有‘置丝引蛊’的方法。
痛苦和懊悔割进心里,原来门主吐的每一口血都与他有关,可是林令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向门主请罪,他抱了一定找到柳顾二人的心。他愿意以以死谢罪,但是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抓到那两个罪魁祸首。
可是很意外,她对他说过那么多次谎话,这次居然真的逃到了府陈县。
林令是在一间破庙里看到的柳玄灵,庙里亮着几盏孤灯,庙外是倾盆而下的急雨,林令进去时柳玄灵正靠在墙角小憩,没戴面纱,也没穿南疆服饰,她穿得极其朴素,身上有狼狈逃难的痕迹。跟在她身边的手下只有六七个人,有人认出了他,迅速摆出防备之势,相继拔出悍刀。
刀身出鞘的声音让柳玄灵蹙了眉,似乎料到今夜不会太平,缓慢睁眼,愣了一下,又似乎没想到追来的是林令。
烛火摇了两摇,雨大,风也大,林令把门带上,将视线落在了挨着柳玄灵放置的一卷草席子上。
那席子虚掩着,卷着一个人,人身上裹着一张破旧的棉被。林令在席子一端看见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和衰败的半张老脸。
是被姜梨打伤的顾念成。
林令对着他迈步,柳玄灵脸色一变,迅速挡在顾念成跟前,急唤,“林令!”
林令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有一瞬间的不解。
南疆蛊师柳玄灵是以音色“摄魂”的。铃音做引,操控对方“神志”,传闻里她有一副柔美的好嗓子,他从未听过她用正常音色说话,得知她身份时也以为她的“粗嗓”是伪装。可她现在仍是低哑的“老妪”之音。
“我这嗓子损了,好不了了。”她笑得苍凉。其实可以不说实话,用她的衔音灵半真半假的糊弄几招几式,再找机会逃走。可是不知为何,很想让他知道她的惨况。
也许是想让他对自己念几分旧情?也许暗中期盼过他对她的不同。
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若是也赶尽杀绝,她只能是死在他手里。她想赌他的不忍心。
林令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柳玄灵感觉得出来,他并不信她。一个被利用欺骗过多次的人,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存有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