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孙权的目光看天,轻声道:“主公何来的输?”孙权淡扫他一眼。李隐舟直视过去:“主公出兵合肥为的是策应江陵,既然江陵赢了,主公自然也就赢了。”他顿了顿,目光低垂,眼睫筛下淡淡的影。“旁人观星,我却觉得夜空浩瀚,包罗万象。”这话并非纯然安慰孙权。后世总以不善的目光揣测这对君臣的关系,却忽略了大军压境、兵临长江时,唯有孙权坚定不移地将信任交托给了周瑜;两地夹击、江陵决战时,也是孙权毫不犹豫地成全了周瑜的荣光与辉煌。夜空的浩瀚,由星辰照亮。孙权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更不会因此忌惮周瑜,唯独主公二字压在肩头,其上是滚滚风云,其下是千百万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听他这样说,孙权偏过头,竟是淡笑一声。眼中冷霜似冬雪微霁,烁着细融的光。李隐舟只觉这份真挚分明得耀眼,至于刺目,令他有些不能直视。闲谈两句,才替他诊脉。这回也不是装病,是真头痛得厉害了才肯以弱示人,也不知他这几年是如何生熬过来的,竟半点没在旁人面前露过破绽。待开了药方交给下人,孙权亲自送他至府门。“主公。”临别时候,李隐舟终是托出心头重重压着的话,“你拥有的,并不止是公瑾一人。”孙权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颔首道:“孤明白。”郡太守,即日赴任。这在旁人眼中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孙邻原只有九岁,豫章郡一应事宜皆是周边郡县的主事帮衬料理,太守位上挂了几年宗亲的虚名,谁都知道这是虚席以待主公自己的心腹亲信。顾邵作为顾氏嫡子身份矜贵,且其年少成名、文章斐然,这个决策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唯有顾邵自己片刻默然。他本打算继续长留海昌。“其实在海昌教书挺好的。”迎着飒飒江风,他半开玩笑地抱怨,“以往我想入仕做官的时候,主公总和我吵架,现在我乐得教化一方,他却又看不惯我清闲,早知他这么难伺候,我从小就当和他断交。”说这话时,他目光循循落在吴郡灾后渐渐重新恢复生机的广袤土地上,唇畔染上一丝眷恋的笑。这毕竟是他长了许多年的地方,留有太多回忆。李隐舟知道有些话顾邵已不当问出口,他也绝不会再提,只闲谈似的聊起:“听说迁出去隔疫的病人也都好转,他们即将回城,你留下来也只是做苦工,不如早去。”海鸥铺展着羽翅膀滑向蔚蓝的天际,阵阵江风扑卷而来,带来南来北往自在的气流。顾邵收拢目光,拿手臂用力撞了撞李隐舟的肩,最终只道:“……后会有期。”李隐舟目送他离开。孤帆远影渐渐吞没至无垠的碧空中。如同往事不再回头。……流民散去,又送走了聒噪的顾邵,城南的医馆顿时冷清下来。只是几日的功夫,便觉天地换了副新貌,万物似乎都在春风春雨中复苏过来。宁静在江陵大军西征的第七日被打破。这日,雨淅淅。孙权立在雨中,溅起的水雾沾湿了眼睫,那双冷肃的眼沁着血一般的红。分明的戾气被强压进眸底深处,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某种野兽的怒吼——“你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