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却想的是另一码事。他抬头窥视着青年冰封如常的眼眸,耳畔回荡的是他方才近乎自嘲的低低一声“主公”。孙权其实是有字的,只是鲜少有人这么亲昵地称呼他,想破脑袋似乎也唯有曹操那句略带调侃的“生子当如孙仲谋”。刘备有诸葛亮,曹操也负过许多人,但总算曾经有过一点坦诚和真挚。而在关于三国的记忆中,孙权似乎从未和任何人交心。也许只是因为太过年少便接下重担,不曾也不敢与属下剖心相对,久而久之也惯了隔了肚皮打量人心,以至于被后世苛刻地定下凉薄的印象。陆逊对他至诚,他把这份至诚记了很久,藏得很深。但除此以外,竟想不出李隐舟替他掀开了胡乱缠上去的布帛,发乌的血痂中凌乱地布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这样还说不重。他借着昏昏的烛火细瞧了眼,便知道这是几日都没好好清创过,若不是天气已经冷下来,肯定早就感染了。月光透过窗格洒进来。似一层细细的霜凝在陆逊的眉上。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李隐舟也忍不住唠叨两句:“再忙也该先治伤,你也想像主公一样被蛆虫咬一回么?”陆逊依然压着目光,眼睫里梳下细细的影,眼神明晦不定。半响,才轻轻砰一声放下竹简。李隐舟视线顺着他的手臂垂下去,几行清瘦小字落入眸中,大抵是整理给孙权的战报——“魏氏三百八十六人,尽诛。颜氏一百八十七人,独留颜公……”这两家都是在吴郡叫得出名字的世家,甚至在整个江东以至于天下都有着至高的地位。越往下看,一个个数字便越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他的目光遽然一跳,心头似有冷光划过,雪亮地照出角落里某些阴暗的想法——“你们没有和世家正面交锋,而是暗杀?”陆逊淡淡地收拢竹简,道:“世家之间同气连枝,所以不设防备,明面交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李隐舟并不是没有这样猜测过,要干脆利落地解决势力参差的世家,最简便的方法就是乘其不备、一一屠灭。但若如此,这场残杀就不再是孙氏的血洗,而成了世族之间的内斗。似猜透他沉默里的震撼,陆逊只轻轻地道:“若非如此,师出无名,主公想要保全陆氏的名节,逊也只能以此保住主公的声名。”和宗族的内斗不同,世家德高望重,一夕屠门,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李隐舟忍不住蹙眉:“没有必要去解释清楚,理由可以有很多,成王败寇,只要足够强大,没有人敢朝江东动手。那些非议和责骂,主公不在乎,旁人更不会有多少真心的愤慨。”大不了就担一个奸雄的骂名,乱世之中,还有谁是正人君子不成?夜岚如雾般沁进来,薄薄的凉意罩在额头上。陆逊静静端坐在寒寂寂的风里,颀长的身姿镀着银色的月华,仿佛披了一身的雪,冷得近乎孤寂。他道:“可是我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