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闻玉白不一样,他绝对不会怀疑闻玉白的能力,刚才绝不可能是他闻错了。那人不仅是闻到了血味,更是闻到了自己血的味道,否则不可能冒着暴露的风险,直接带人找上门的。
想到这里,雪茸的目光不禁朝脚边望去——
那朵带着红丝的雏菊,正七零八落地散开,遍地都是它雪白的新鲜碎尸。
第217章机械之心217
雏菊花瓣上的红丝,带给雪茸的第一印象便是血管,此时闻玉白又提到血腥味,自然很容易联想到一起。
看着雪茸的眼神,闻玉白也很快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目光也跟着看向了地上的花环,接着便弯腰将一片破碎的雏菊花瓣捻在指腹上。
雪茸盯着他的表情,看见他眉尾微微扬起,便知道确实是他猜的那样——血腥味的来源,果然是这碎了的雏菊!
为什么雏菊会长红丝、还会散发出血腥味?雪茸想弄清楚,可下一秒,闻玉白却直接派人将地上的花环拾走,连碎了的花瓣也没给他留。
这态度和之前强行拿走艾琳的盒子一模一样,雪茸不是无事生非的主,他知道闻玉白一定有他的用意,便也不再纠缠,在他的目送下乖乖回房间了。
房间里小小的舷窗刚好能看见天空。雪茸刚一进门,便看见满屋橘红色的霞光。
如此近在咫尺的夕阳,是地面上任何一个傍晚都无法见证的,这种感觉甚是奇妙,仿佛那遥不可及的天与日,此时变成了唾手可得的实物,而头顶那颗巨大的机械心脏,正不断地向他们倾轧下来。
明明是在升空,抬头看却仿佛天在坍塌、太阳在坠落,神明的巨手伸向人间,不知是为播撒福音,还是降下灾厄。
任何人抬头见到此番景象都难免心生恍惚,雪茸也不例外。强烈的视觉冲击伴随着气流的颠簸,让他脚下一个趔趄,虽是很快稳住了身子,但精神却依旧是游离的。
他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头顶的一切都如此虚实难辨、远近难分,只有机械之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它岿然不动地扎根在天幕之上,真的如同一座供奉了神明的庙宇,一座超越了想象力极限的空中楼阁。
有那么一瞬间,雪茸都产生了强烈的动摇,心想,或许这世间真的存在神,只不过却是尊无情神,肃穆于苍穹、俯视于苍民、冷眼于悲喜、漠然于死生。否则接受着如此虔诚的供奉,为何还要在世间降下如此苦难——
车厘街的女人凭什么不能得到庇佑?汤恩村的乌鸦为什么终不能飞向天际?斯凯立顿怎么还有那么多生病的孩子?人鱼族的遗后何苦以命报血海深仇?什么都没做错的阿丽塔,又怎么会这样死去?
直到这时,雪茸才陡然感觉,这一路明明是在抬着头向上追寻,却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向下坠去。这满屋子的红光到更像是一片血海,一路看似漫无目的地流淌哀鸣,却最终乘着这一方小小的舷窗,来到了天空中的彼方——
或是追寻、或是探究、或是质问……但总归是来了。
雪茸就这样一直怔怔地盯着窗外,眼看着残阳染黑,天空晦暗,一直到暮色将这扇小小的舷窗一口吞下。
此时,在夜色的映衬之下,头顶那颗巨大的心脏正隐隐闪烁着光亮,和月亮一般,并不明显突兀,却将机械外壁的细节描摹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这心脏在夜晚也是会这般发光,但是受到距离、能见度、光线、天气等各种因素的干扰,不同的时刻看到的光的颜色也并不相同。雪茸也曾拿着望远镜观察过很久,有时候觉得是淡淡的红,有时候觉得是橘色,有时候又觉得是绿色,实在是分辨不了。
此时,他距离如此之近再去看,终于看了个明白——
如果严格按照人类心脏的标准来理解这颗机械之心的话,那光亮是从心脏的右心室的位置透出来的,里面应当是正在燃烧着火焰,那厚重的铜墙铁壁都被烧得发出淡淡的红光。
但这红光是外壁被高温灼烧透出来的颜色,却并非内部火焰的本色。自己看到的绿色橘色,也可能是金属被高温灼烧出的反光。雪茸闭着眼也能猜出来,那火应当和蒸汽飞艇的火、幽火手表的火,是同样的紫色。
这样的发现似乎让他抓住了什么,他立刻贴到舷窗边抬头看,果不其然,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机械之心上方处安装的四个“圆盘”,其实根本不是四个盘状物,而是四片正在高速运转的旋翼,“动脉”处不断喷出的白烟可以证明,内部正有源源不断的蒸汽动能在驱使着旋翼旋转。
也就是说,所谓的机械之心,其实根本就是个巨大的飞行器。而“右心房”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则是支撑着它在空中悬停二十余载的全部动力来源。
在这种距离看透这样的真相,对于一个职业机械亓亓整理师来说实在太过容易,但雪茸粗略计算了一下,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震惊——这颗心脏的大小接近一座城镇,通体金属的构造注定其重量之巨大,想要支撑起这样一个庞然巨物悬停二十年,所要用到的燃料数量,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哪儿来的那么多燃料?
对于这个问题,雪茸其实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他却不敢细想,只是默默收回了目光——他决定在登陆之前都不要再进行任何猜测了。他怕想太多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粗略估算,距离登陆机械之心还需要飞行一整夜的时间。答案就在不远处静待揭晓,雪茸的心情却反而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打算先去好好睡上一觉,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都一定要保持自己处于一个体能最佳、精神饱满、情绪稳定的状态,这比自己现在凭空乱想什么都更加重要。
于是他果断收拾好自己,躺上了板床、闭上了眼睛。
从小的心脏问题,虽然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麻烦,但也勉强练就了他调节情绪的能力。只要不在特别的极端情况下,他只要愿意,就可以瞬间将脑子里的所有问题、情绪、冲动统统清空。这个能力无数次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心脏,也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一个无比高质量的睡眠。
这一夜,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机械之心的事情,只是梦见自己和闻玉白一起,并排躺在一片巨大的、嫩翠的草地上,风就这样轻轻掀起草浪、再拂过他们的发梢,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悠闲地望着天。
天空是湛蓝无比的,太阳也不刺眼,云被风吹成一梭梭淡淡的烟。那天上只有太阳和云,梦里的雪茸却并不觉得少了什么,似乎觉得真正的天空本就应当如此。
和闻玉白在草地上静静躺了整一场梦,这比任何一件娱乐项目都让雪茸感到放松。以至于耳边的异动将他唤醒时,他还觉得自己飘在云的影子里,躺在闻玉白的臂弯上,整个人没有任何强制起床的不适,精神都好起来了。
睁开眼,雪茸的注意力迅速集中,他看向窗外,还是黑的,但很远的东边已经有点微光——天快亮了。
楼下传来十分嘈杂的声响,很快,雪茸房门也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