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要不答应,反而显得心虚,只能撇撇嘴同意了。
周蓼离开后不久,叫几个宫人送来一套兔毫瓷茶具和一副香具,器具不算最精,但团茶饼子和香饼子凤栖一看就知道是顶尖的。
送东西的宫人一句“圣人(皇后)”的其他话都没传来。
凤栖明白周蓼这种默然的关心,对这位个性直硬、内里温柔的嫡母也是感慨万千。
她掇好雪白的炉灰,在云母片上燃了一个甜梦香饼,素纱帐子在秋风中微微飘动,桂花的香气和香料的气味融合得悠然香甜。
她在床头枕屏后的妆匣小抽斗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它原来裹在蜡丸里,是在薄绢上写下的蝇头小楷,再浸油防水,看起来蜡黄的。
字很有刚骨,写得也很精简,但一大堆要事之后还是加了冗余的一句“方寸是星河”。
这句诗的前半句是:
“别情无处说”。
凤栖在此之前那么多的时光里,甚至于在和他缱绻的那几个日夜里,都没有勃发出可称“深厚”的感情。
她对待感情无论是温凌求而不得的急切狂热,还是高云桐弥散于日常琐碎中的温柔细致都比较冷淡。榻上缠绵时,也只觉得自己的一个个目标在实现,一切人和事都可以在自己的把控之中,不会偏离,冷静到无趣。甚至还会在脑海里始终回响着何娘子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逼着自己从感情里抽离。
但当她得到高云桐送至磁州的第一个蜡丸,拆开看完他在北边完成的一件件事、打探到的一个个消息,而后突然被这句“方寸是星河”撞入眼帘。
那些个荒郊野外中,搭建帐篷胡乱对付一觉的暗夜,连同他在火堆边闪着橙色星星的深黑色眸子,连同他笑起来嘴角边会产生深深影子的笑涡……都突然涌上心头。
她的心突然为这一句诗而撩拨得怦然。
磁州和汴京相距不远,八百里加急都属于浪费。
驿马来回,两天后就把凤栖想要的蜡丸送到了汴京的皇宫。
凤栖看着母亲周蓼拿着蜡丸,征询地看着她。
她捧着腮坐在父亲的案桌前,无奈又故作坦荡地说:“母亲请看吧。”
心里有点忐忑,希望他不要写出露骨的相思意来,但潜意识里又想看到。
周蓼敲开蜡丸,一点点剥离上面的蜡屑,展开一小块薄绢,摊开大概一张笺纸的大小,鞣制成蜡黄色,上面书写得密密麻麻,怕落入敌手,许多辞藻还用暗语。
她看到最后,眉梢微微一挑,似蹙不蹙,看了看凤栖,说:“亭娘你看吧,重要的消息和你爹爹说。”
凤栖舒了一口气,从周蓼手中接过薄绢,仔细看过:前面是高云桐叙述在析津府的献俘礼,最后陡然加了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周蓼冷静地提醒她:“亭娘,里面有些话讲得很隐晦,说实话,我没有看懂。你应该是知道意思的,若有重要的消息,赶紧告诉你爹爹。”
凤栖说:“我先喝一口水。”
借着喝水的掩饰,她慢慢平静了,假装用帕子擦嘴时,摸了摸依然热热的脸颊。心里有些责怪自己沉不住气。
她抬眼看了看凤霈,爹爹既是一副愁容,又不得不关注北边的情况,正认真地凝望过来。
凤栖只能收摄心神,说:“蜡丸送到不容易,讲的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靺鞨的皇帝到了析津府,北卢皇帝、还有九伯伯,都在析津府的幽州皇宫门前举行了献俘仪式靺鞨人叫它‘牵羊礼’。”
北卢篡夺的皇子也在温凌面前行过牵羊礼。亲自观望过的凤栖能实实在在感觉到牵羊礼的奇耻大辱,所以见父母的茫然,便细细解释了一番。
果然,凤霈说:“这样的奇耻大辱,如何受得了!”
周蓼更是紧皱眉头:“受辱的男子也就罢了,女子也一并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披裹羊皮,还绕着篝火歌舞,供无数人观瞻受这样的辱,还能活得下去么?”
凤栖说:“是啊,陈皇后和九伯伯后宫的几位妃子,牵羊礼后就自尽了……”
听的两个人不由又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