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铮不习惯地扽了扽短打的衣摆,苦笑道:“不聪明也不行啊。”
他们一路往宋纲的正屋走,到了正头院子,按着大家族的规矩,小厮就不能进了,他躬身道:“夫人说,她一把年纪了,不忌讳这些礼数了,里头都是自家人,也请曹将军放心。”
曹铮点点头,刚要伸手敲院门,院门就“吱呀”打开了,几个朴素打扮的大丫鬟对他躬身道:“里面请。”
院子里就闻到浓烈的药味,进了屋子,只觉简陋得雪洞一般,正寝的床边,宋纲的夫人正在给他喂药,见曹铮到了,便说:“相公,曹将军总算来了。”
宋纲靠着引枕,此刻激动起来一般往起坐直,嘴里“呜噜呜噜”似乎急着要说话,口水却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宋夫人埋怨道:“急什么!曹将军陪你说一晚上都不要紧。”替他擦了涎水,又道:“事缓则圆!”
曹铮前几十年与宋纲见面不多,此刻却必得促膝而坐密谈了。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见他面上斑斑点点,脸色红得不正常,嘴角被口水沤烂了似的,眼睛里是浑浊的光。此刻,老人已经潸然泪下,口齿不清地说:“曹……将军!我上当了啊!”
曹铮握住这位忠贞老相国的枯瘦双手,不由也是泪下:“宋相公!我来汴梁闯一闯,因为我晓得,朝廷不能议和啊!”
第228章
宋纲说:“当然不能议和!当年,就是他说绝不议和,我觉得这是个有担当的藩王,觉得天下与其交给温凌的岳丈,不如交给他。那时候我为他出力多少,背着多少骂名,都忍耻前行,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他哭得涕泗横流,本来就口齿不清,现在越发含混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曹铮其实只能听个大概,却见他捶胸顿足、拍打被褥的伤心模样,要紧抚慰道:“宋相公,宋相公,当年吴王深城府,不仅骗过了您,甚至骗过了天下人。如今只能向前看,追悔亦无用。”
宋纲在妻子的应和抚慰中,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并非愚蠢,只是素来戆直的人不大理会阴柔奸恶的种种,容易以己度人。
他努力地点点头:“是……老夫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但曹将军入京,又觉得有了些希望。听说章谊已经进入了汴梁,拿着的是靺鞨的国书,这次如要议和,只怕割地赔款还要胜于上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和谈成功。”
曹铮道:“如今这位陛下,实则是仰仗靺鞨冀王的呼应登临王座的。他要投桃报李,势必促成和谈。除非和谈内容让他也无法接受。”
宋纲便想着这一条:“可惜我们看不到和谈的内容,不知可否能从温凌那边下手?让他与官家决裂?”
曹铮摇摇头:“现在是做不到,再说,与虎谋皮,也叫人心惊。”
“那可怎么好呢?”
曹铮默然了一会儿,说:“唯有换主。”
宋纲,连着一旁他的夫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对于臣子而言,这就是谋逆,十恶不赦、株连九族。
但曹铮已经无所畏惧:“釜底抽薪,这是最容易做到的办法。不然,以如今这位的德行,有把柄受制于靺鞨,除了乖乖听话别无他法靺鞨的议和要超出他能忍受的范畴,不是我说,除非靺鞨让他皇帝做不成,或者要杀他独子,否则即使把国界线划到长江,他也会咬咬牙答应下来,毕竟他还是皇帝,还能掌控富庶之地,没有什么牺牲是大于让他滚下皇位的。”
宋纲撮牙花子,半日才说:“曹将军打算自己上位?”
曹铮慌忙拱手:“我绝不敢!这样悖逆的事,借曹某十个胆子也不敢。”
“那难道推举我这个瘫在床上的半死老头子?”宋纲揶揄地笑了,瘦瘦的面颊上咧开大嘴,嘴角不大受控制,露出一口牙。
曹铮苦笑道:“我想,宋相公也不敢吧。”
宋纲收了笑:“我知道,你想推晋王再次登位。”
他缓缓说:“晋王和你在晋地相处了二十几年,你是了解他这个人的:无能,懦弱,但是没有坏心,也还晓得为国的底线。再者,也是凤姓,也是坐过御座的人,也是肯与靺鞨一战的,放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曹铮连连点头:“不错!晋王如今也在京中,如果宋相公愿意合作,我可以纠起一些朝中同伴,再以河东的并州军作威胁,奉晋王重新登位!”
宋纲摇摇头:“你糊涂!你在京中名声极坏,只瞒着你一人而已;你那些旧伙伴,如今在新君手下,有几个愿意为你的振臂一呼而抛家弃子、饮刀头血?你在河东的部队,等渡河到得城下,你的脑袋都要风干在市口了!群龙无首,谁为你的遗愿拼命?”
曹铮不由声音转低了,扶着膝盖叹气:“是……我知道到汴梁谋变是九死一生。但若是肯从命的人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