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话的士兵犹豫了一下:“遍地尸骨还没来得及清理呢。”
凤栖忖了忖,说:“家母信奉佛法,我亦想环城一周为死伤的人祈祷往生,不然,纵使进城也心里不安。”
那士兵嘬牙花子想了一会儿,才说:“马车也能环城当然,要请公主先到城门外,我进城请示一下大王。”
传话的走了,溶月才悄悄埋怨道:“娘子,周王妃虽然会参加一些佛事,但也未见得多么虔诚信佛。您可从来不喜欢那些泥胎菩萨的……”
凤栖说:“嘘!你嘴巴不快不行么?非要把我卖了才满意?!”
溶月越发压低声音:“奴看那当兵的已经走了才说的。您想想,刚刚那当兵的说,城外遍地尸骨,多可怕呀!看那干啥呀?早早地进城休息吧。”
凤栖懒得和她解释,只说:“城外阴魂不散,若不给他们烧点纸,只怕那阴魂还随着我们进了城,你就想想,你睡两尺高的大床上,帐子外头都是鬼,半夜阴风阵阵的,还能看见鬼火,听见鬼哭……”
讲起来怪瘆人的。
溶月给她说得打了个寒战,终于认栽:“倒也是……那,娘子也别骑马呀,还牢牢实实躲马车里,叫几个人在车前车后撒点纸钱,烧点香烛。”
她掰着手指:“一来呢,不受风寒;二来呢,娘子的尊貌也不会给那些五大三粗的看见;三来呢,万一有什么脏东西,好歹稍加隔绝。”
凤栖想想,答应了下来。
进城的一路确实艰难。
好在已经是冬天,尸体尚未腐坏,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凤栖只能一直用手绢掩着口鼻,挡掉些许难闻的气味。
但即使这样受罪的气味,她还是时不时挑起车窗帘,看看外头的情形。
溶月瞥一眼就几乎要吐出来,紧闭着眼睛求她:“娘子,快把帘子放下了,这太可怕了,奴看不得,闻不得。”
这是一片血腥地狱。
然而获胜的大军正在其上蹂。躏狂欢。靺鞨士兵从残肢断臂里搜检有用的东西,或是一块玉佩,或是一件铠甲,或是一件武器,或是贴身褡裢里的几十枚铜钱,或是还没有穿烂的牛皮靴子……
有的人很快就兴奋地捡了一麻袋,还在兴奋地大喊大叫。
溶月闭着眼睛问:“他们叫什么呢?”
凤栖说:“他们说:‘城里还有更好的。’”
溶月闭着眼睛说:“那他们怎么不去城里捡?”
凤栖想了想说:“城里,那大概就叫‘抢’了吧?”
在东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温凌批准了凤栖绕城祭奠的要求。
凤栖揭开车窗帘往城墙上看,恰好在正门上方的雉堞垛口出看见他的身影。他已经摘了沉重的铁盔,换了紫貂帽,绛红色的斗篷衬着里头的黑铠,肃杀的神情中透出些许温和。
远远见凤栖从车窗露出的脸,他微微一笑,对她挥了挥手。
凤栖看了看他,面无表情放下帘子,对前头御夫说:“走罢。”
一叠白蝴蝶似的纸钱从窗口撒出来,随着北方漫卷飞舞。
纸钱慢慢铺撒了一路,有的被黏在半干的人血上,有的落于雪野,有的沾着荒草,有的则飞在空中。渐渐形成了绕城的一圈白练。
经过城西南的时候,凤栖着意看了看南城门:已然被黑甲的靺鞨士兵把守了,门口有燎焦的痕迹,但无太多的打斗痕迹。
凤栖叫停了车,问门口的士兵:“这里是不是没有什么大战?”
那士兵看车就知道这是冀王的准王妃,自然是恭恭敬敬的,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是,这里靠山,打仗,不好。开城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