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进殿后,见父母都是寝衣外披件厚衣裳的打扮,显见得是刚从热被窝里起身。见她要下拜,凤霈摆摆手:“不要多礼了,没有时间多这些礼数!”
周蓼看了凤栖裙摆一片乱褶,两个耳坠还在耳垂边飞摆,却也没有指摘她举动不端庄,倒是面带忧虑,说:“亭娘,出大事了!”
“怎么了?”
凤霈已经胡须颤抖,要哭的模样,嗓子里仿佛哽着,半晌只重复说了三遍“靺鞨……靺鞨……靺鞨他……”就咽塞住说不下去一般,手一把捂住了眼,好像在挡泪。
还是周蓼比他一个男人冷静,接过话茬儿说:“凤栖,你听了不要怕。靺鞨冀王的急信刚刚由使者递到京里。使者是半夜到的,硬是敲开了永泰门,又从望春门一路直抵宣德门,惊动值夜的禁军,一定要把信件递进来。”
“刚刚我们看过了。”她也踌躇了一下,“前半指责我们不肯按时供奉岁币和犒军金,是有背誓之嫌;后半又说……又说藏匿叛逃的和亲公主,任用奸邪罪囚,意图抵抗靺鞨‘王师’,问我们是何居心。”
前半段的指责一向有之,国书发过来傲慢地责难的都有,凤霈一向是态度很好,坚决不给钱,已经习惯了;但猛然说“藏匿叛逃的和亲公主”,又说“任用奸邪罪囚”,却是直指了凤栖和高云桐。
凤栖当然也一惊非同小可,好半天才又问:“他是言之凿凿,还是看似凿凿,其实是试探?”
凤霈把一封书信递过去:“说不清,你自己看。”
凤栖仔细看了一遍:是温凌的字没错,而且写得有些连笔、缭乱,看得出字里行间的愤怒。但他说到“罪囚”亦即高云桐能把一件件实例举出来质问“何沿用此人,是何居心?”;而说到“和亲公主”虽不肯说是“耳闻”却不慎用了两个虚词。
凤栖沉思了许久说:“他应该是从高云桐身上推论到了我,但并不确定。”
何娉娉知道她还活着,汴京宫中自然也有人知道,但话不至于传出去。
她还能赌一赌何娉娉的人品。
凤霈已经不再捂眼,但眼角的褶皱间闪着水光,他沉沉说:“温凌攻打河北州郡,但未能破一城,今日来报,他不再攻城了,只是把兵力充足的城池团团围住,以防背后偷袭,然后骑兵大队直下,奔黄河三镇而来。过三镇,便是汴京。汴京……又要遭劫难了!”
凤栖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宽慰道:“汴京这次是做了准备的。”
凤霈却没有这个信心,神色很颓然,半晌才又打起精神说:“我现在既然登上了这个位置,没有后退的道理,只能与汴梁共存亡。”
又转折道:“但是你太危险了。他到了汴梁城外,打听宫内消息就能确切很多。这勃勃的恨意下来,若是汴梁再次不敌,只怕他不会轻饶你。”
凤栖默然,心里又现出他的高大的身影,还有那黑漆漆的皮鞭,比他带血的刀刃还让她心里发憷。
凤霈说:“趁他还没有打过黄河,你赶紧离开汴梁,天涯海角,总有存身的地方。”
凤栖“啊?”了一声。
原是她先打算出宫、出京,没想到却变成这样。
周蓼也看了她一眼,说:“危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教大防了。那高云桐听说是个恺悌君子,又是江南人,你就跟他去吧,在江南小镇上找一处地方存身,强过于陷于乱军之中,受辱于蛮酋之手。”
第162章
事情陡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凤栖也有些无措。
少顷,她见凤霈已经换上了常服,对妻女说:“我已经派人夤夜将枢密院几位相公和户部兵部几位尚书传进宫中,预备汴京的防守,这会儿去一下垂拱殿。亭卿离开汴京的行囊,你们一起商量着收拾一下。”
“大姊走不走?”凤栖问。
大姊是她的嫡姐凤杨,凤霈当了傀儡皇帝之后,她也侥幸跟着父亲回来,与丈夫团聚,亦不肯自承公主的册封,和母亲一样依然在家里做贤妻良母。
周蓼愣了愣,说:“她夫君一大家子都在汴京,要都走动静太大,瞒不住消息就会引起京城百姓慌乱;她一个人,想必是不肯走的。你的两个小妹年纪也小,也只能跟在我身边。”叹了口气,接着却说:“也好,行为弗乱,像我的女儿。”
凤栖虽可惜大姊,但也晓得她与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女儿觉得倒也不用特别担忧。”她想了想问,“爹爹和母亲准备留下来?温凌这次直接越过各城池,直接往汴梁推进,并不明智,难道是他还以为能够重复上次攻破汴梁的过程?就不怕勤王之师从东西两路夹攻他?”
周蓼看了她一眼说:“所以只叫你走。天涯海角随便你去哪儿,等战事安定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