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野旌旗,朝天车马,平沙万里天低。宝带金章,尊前茸帽风欹。秦关汴水经行地,想登临、都付新诗。纵英游,叠鼓清笳,骏马名姬。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1)
直给她唱出了乡愁和相思来。
那位刘先生,脸上的笑意化作满意,闭着眼睛听着,扇子轻轻敲击在手心里,节奏亦跟着锵然。
听完,他睁开眼睛问:“小娘子姓什么?”
何娉娉说:“奴姓何。”
“姑苏的何家,与你有关联吗?”
何娉娉反应很快,摇摇头说:“我不晓得什么姑苏何家,我落地就在汴梁教坊司,自小只学女乐,兼学卖酒。苦得要死,哪有心思想别的!”
温凌征询地看着那刘先生。
那刘先生叹口气道:“说得也不错,生入风尘中,是为风尘女。自古只歌风尘女子花柳娇媚,哪有几个人谈她们的苦楚!姑苏何家的事发生时,小娘子大约还没出生呢,怨不得不晓得。我实在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功名褫夺,发配边远做最苦的戍卒。”
他撩开了长须,不避人似的:“看,这是当年刺面的金印,耻辱难言。我几回恨不得寻个死路,早入轮回,后来究竟舍不得死。也多谢汗王给了我一条生路,让我如今还能生入玉门关,越过燕山远远地看一看故地。”
何娉娉看见,他用长须遮着的面颊上果然有一块表示发配充军的刺青。
而他已经放下了胡须,微微昂首笑着:“大王,我那梦想,还恳请大王成全。这里诸人,都是坚信大王与太子,实乃一龙一猪,太子根本不堪与大王相比。只是汗王不明白枕头风的害处,犯了这样一个糊涂。可大王自己,如今可不能颓丧啊。”
温凌挥了挥手,何娉娉退了出去。
她听见温凌在叹气:“如今板上钉钉,我也回天无力了。”
屋子里的声音低了下来,怎么听都听不清。
何娉娉步履慢下,蹲身假装系袜带。
好容易又听见温凌来了一句:“这机会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不知会不会弄巧成拙?”
“有些风险,但也有收益。”里面慢条斯理的声音是刘先生的,“不挑起战事,大王从何获得机会呢?”
何娉娉不由一愣:前一场战事才刚刚结束,这姓刘的又想挑起新的战事?这是个什么妖魔?!
她愣神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门响,慌忙一回头,却见那姓刘的已经出来了,嘴里还在说:“方便,去去就回。”
而后,直剌剌就看见了她。
何娉娉有些小小的慌乱,好在也有应急的机变,自顾自嘟嘟囔囔说:“这袜带怎么老掉啊……”
那刘先生直直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走近,声音不高,问道:“何表元、何表礼、何表信,你认识吗?是你什么人?”
何娉娉瞥他一眼,说:“没听说过。”
刘先生停了停,又问:“你父母叫什么?”
何娉娉说:“我姐姐也是教坊司的女乐,只破了相,一辈子没有脱籍从良。我父亲……不知是哪个嫖。客每一日要接几个,每一天接的都不同我姐姐都不知道是谁,我一个孽种,又哪里认识!”
说着,内心压着的悲凉翻滚入喉,声音有些哽塞,但睁大眼睛没有哭,声音反倒高了,好像不觉得羞耻一般。
那人长叹了一声,长须在夏风里微微拂动,尖锐的目光此刻若有慈悲。
他过了片时又问:“你母亲,是叫何念悠,还是叫何念恩?”
“我姐姐叫何琴琴,不叫念悠或念恩。”何娉娉飞快地起身,抱着琵琶飞快地给他福了福身,“您要方便,就在围墙西边,里头有丫鬟女使伺候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