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绒早早便等在了河畔边,她等到的第一个人,是骑马而来的陆景和与他的下属陈忠。
祝绒恭敬地福了福身,站到他身后,等待百姓们的到来。
天色微暗之际,便陆续有百姓来到了河畔边。
他们之中,有人孤身一人,有人年过半百,带着年幼的孙儿来祭奠其丧命的父亲。
有人从战场上逃过一劫,落得残疾,没了腿或者胳膊,或是毁了面容戴着面具,他们也带着伤,在旁人搀扶下赶来,希望以灯送别战友。
还有不少富裕人家坐着马车而来,秦家便是其中之一,据说秦臻的哥哥也死在了战场上。
一时间,空旷的河畔站满了求灯的百姓,亦有许多只是来看热闹的人。
祝绒认真在人群中寻找,寻到了张毅和张然几人,随即安下心来。
“诸位莫急,请排好队领取河灯。”陆景和站在成堆的河灯前,一盏一盏递给来求灯的百姓,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感谢和赞赏,脸上始终保持着哀伤的模样。
人们感激涕零,流着泪,颤声说他心善,说他爱民,说他必有福报,还对他鞠躬,给他下跪,如潮般的感恩将他捧上了高台。
多可笑的场面?
祝绒只觉得百姓们可怜,将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了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想再多看这荒唐场面一眼。
她好希望自己此时能与周钰在一处,哪怕吵架也好,也比此时自在得多。
“将……将军……”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去,见到拄着拐杖的张然走到了陆景和面前。
自从得知周钰还活着,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哪怕此刻站在陆景和面前,也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恨意,行礼拜见。
“快起来吧。”陆景和扶起张然,以一切尽在无言中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件事,你也不曾知晓,不必自责,将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将军。”张然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谦卑。
陆景和朝身后的人招招手:“陈忠,再取一盏灯来给张然。”
张然在听见这条名字时,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到陈忠安然无恙,更是讶异。
“你……你还活着?”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陈忠亦是周钰的十名亲信之一,当初被分配到陆景和的队伍中,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陆景和明知他是周钰的人,怎可能留着他的性命?
但张然在看见陈忠对陆景和唯命是从的态度时,便明白了一切。
陈忠叛变了。
张然一时不知是该为好兄弟还活着而高兴,还是为他的背叛而愤怒,整个人陷入了懵懂状态。
祝绒见情况不对劲,狂用眼神示意张然一旁的张毅,张毅忙接过陆景和递来的河灯,连声道谢,扶着张然离开队伍。
陈忠这时才正眼看向张然,望着他那绑起来的一截裤腿,眼中晦暗不明。
陆景和赠灯之际,余光察觉了陈忠片刻的分神,轻声说了句:“陈忠,可要去叙旧?”
陈忠即刻收回眼神,低声道歉,继续为他递灯。
一个多时辰后,一千盏河灯尽数到了百姓手中,他们拿着灯,都在等待陆景和做那第一个燃灯之人。
陆景和拿起祝绒额外为他准备的河灯,面向几千齐州百姓,眼含热泪。
“凌河一役生灵涂炭,万千大梁将士枉死,陆某心中有愧,恨自己无法救下更多人,送更多人回家,与亲人团聚,只能尽微薄之力赠灯,希望求得诸位原谅。”
“今夜,我们便以此灯渡英魂,愿故人消除怨念,从痛苦中解脱,得以安息。”
陆景和燃起火折子,侧头对一旁的祝绒笑得温润,却莫名带有一种胁迫感。
他低声道:“祝姑娘,如今便看你的灯,到底有多大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