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与白卿淮的目光对视,白卿淮清澈的眸子里仿佛闪着能将自己灼伤的光亮,叶鸢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尴尬又为难的模样,有些微磕磕绊绊地道:“自然是不介意的。”
“丞相大人,您看叶将军也不介意,”白卿淮无比自然地从桌上拿起盛放美酒的瓷壶,取了身旁一只无人使用过倒扣在桌面的酒杯,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既然大家都欢迎,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叶鸢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便是京城里的白家公子吗?传说中能文能武,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怎的会这番泼皮无赖。
只是看着何甘平吃瘪,心中着实痛快。叶鸢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夸赞白卿淮,但又怕白卿淮做得太过火惹得何甘平恼羞成怒,连忙转移何甘平的注意:“盛大人不是要唤他们走菜,不如我去……”
盛青云这时也反应过来,对着叶鸢摆手:“不用不用,我去便是了。”
盛青云到廊间喊一下小二,来回也花不上许久,这开门关门的声音填补了尴尬的空白。叶鸢余光瞧着,白卿淮颇有大爷范地坐在椅子上,两腿斜着岔开,身子歪着靠在椅背上,看上去轻松随意,倒是舒服得很。
叶鸢莫名想起了白明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传说中同样仙人之姿的白明酌的侄子,心下觉得好笑,暗暗摇了摇头。
盛青云坐下后,何甘平开口道:“这居安楼的酒菜向来是极好的,叶将军在京城常驻便可以多来尝试一下。”
叶鸢心说,这老家伙终于说了一句好听的话,嘴上立马附和道:“早就听说居安楼的名声,前几日得了空闲已提前来尝过,当真是极好的。”
白卿淮接过话来:“说起来,在下多年不在京城,如今回了京城,今日也是借了丞相的光,得以重温一下居安楼的酒菜。”
若是丞相也是个毛头小子,只怕这时早该跳起来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赶出去。
只是他不是。
他是当朝丞相,这桌上还坐着一个他想要拉拢的叶鸢,他与白卿淮的恩恩怨怨只有他与白卿淮二人知晓,此时此刻只能自持稳重,便是想发作也只得隐忍着:“白少将军不必客气。”何甘平从鼻子里,像只田间耕地的大水牛那般出了一口气,“毕竟我也没有邀请少将军,是少将军自己找了进来。”
白卿淮假做听不懂何甘平口中的厌烦,笑着说:“那便更是缘分才是。今日我不过是路过居安楼,就在外面见到了何兄,一时兴起,便跟了进来。”白卿淮说着拍了拍身边何余升的肩膀:“多年未见,何大哥还是这样寡言,倒显得我吵闹。”
何甘平气闷,懒得再同一个毛头小子争一时口舌之利,只恨三年前没直接将他赶尽杀绝才好,只得把注意重新又放在了叶鸢身上:“不知叶将军是哪里人,如何习得这一身功夫得以在赤鹰军立下诸多军功?”
叶鸢也开始胡说八道:“我师父是位不入世的江湖中人,只因我从小便争强,他老人家也觉得我功夫尚可,便放我出来历练一番。”
白卿淮目光直视着自家脚下的这片空地,听到叶鸢称自己正值壮年的二叔为他老人家,眉心一跳。
叶鸢接着应答:“我幼时便在榆城周边的村落长大,是以师父要我出来闯荡便直接去了赤鹰军。”叶鸢这话说得不详不实,一整句假话里面都掺不进两个真字,没什么可听之处。
叶鸢看到何甘平听了后点了点头,下意识便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盛青云。
盛青云仍是那张笑脸,可叶鸢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咯噔”一声。方才编谎话编得顺溜,一时之间忽略了前几日自己纠结的事。
此刻盛青云脸上的笑意似是深了些,叶鸢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后背都渗出冷汗来。
这盛青云一定是见过自己!叶鸢回忆着幼时随着白明酌在村子里看诊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与盛青云相关一丝半点的记忆。村子里有太多人了,又怎么能全都注意到全都记得住呢。
盛青云察觉到叶鸢的目光,目光直视着叶鸢也开口道:“说起来我同叶将军类似些,我自幼在古井村长大,也是个小的村落,想来叶将军该是熟悉的。”
叶鸢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面上强作镇定:“我?为何我会熟悉?”
盛青云却在这时端起了酒杯,饮了一口。
端起酒杯饮酒到放下酒杯这短短的一瞬,在叶鸢的感受里却显得那样漫长。盛青云在步步紧逼地试探她,而她对于盛青云知晓什么,又知晓多少,根本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等待盛青云的动作,看看他都会说出些什么来。
“是在下表述得不太正确了,”盛青云微笑着说,“我是说我们二人同是出身于小山村,自然都对乡野里的生活感到熟悉些。”
叶鸢心里松了口气,身上因着冷汗而沁出的点点寒意也随着逐渐散去。盛青云这话那样刻意,几乎就差明示她,盛青云曾在多年前见过自己与白明酌同行。如今盛青云引来何甘平父子二人,三人一同出现在这,便就是默认了自己是何甘平的人。虽说她不知晓为何盛青云没有直接在何甘平面前点破这件事,但这个情,她还是领了的。只是这盛青云……当真让人想不通。
何甘平露出一个老人才会有的慈爱笑容:“前两年清明,青云回家乡祭祖时,余升也曾跟随青云到他的村子里踏青。回京后余升还曾同我说很喜欢那里的风景和百姓的生活,有时间还是要叶将军多和余升交流交流才是。”
叶鸢真心觉得何甘平有些莫名其妙。哪怕自己已经是朝廷屡立战功的将军,品级已经高达从三品,这人居然还觉得自己会如他亲生儿子一般听任他摆布。
难不成自己就已经答应了要嫁给他何余升是吗?
叶鸢嘴上应着是,心里却生出一种无力感。
难免的,何甘平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本就自视甚高,难把他人放在眼里。而自己身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年少,且还是女人。这两个特质足以让何甘平直接视军功与官职为叶鸢本身的附加品。
叶鸢是个女人这件事本身,让她在何甘平眼里变得无比弱小,最适合的令她为己所用的方式不是以权相威,以力相诱地收服她,让她死心塌地地追随,为他谋划。而是娶了她,将她占为己有,直接接过她手上的权柄。
叶鸢只觉得疲惫。
自己怕已是这天下同龄姑娘里手中所持权财最高之人了,若是自己都要面对这样的目光,所有价值都被轻易认定在嫁娶的基础上,那其他站得不及自己高,望得不及自己远的姑娘,所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第28章叶姐姐,你对我永远都不用客气的。
“我也喜欢乡野生活啊。”在一旁的白卿淮开腔道,“何兄不如也和我交流交流。之前行军时,我也曾在农户家里宿下过,可以说也是有亲身体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