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白色与红色交织着、将他团团包围,他有些迟缓地摇了摇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什么要等的人,也从来没什么人要等他。
“你只是迷路了,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他哪里有家。
迎面吹来的风雪像无数只手将他往后推着,他踟蹰的脚步不由得后退半步,半边身子隐入了那道敞开的大门之中。
撑伞的人被吹得摇摇晃晃,手中的破伞几乎要被折断。她就在这样的风雪中,向他伸出了手。
“来我身边,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白色风暴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视野都随之晃动起来,唯有那只伸向他的手不曾摇动分毫。
谁能告诉他?这种痛苦何时才能结束?
是不是只要进入身后那扇门,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再也不用忍受那种彻骨的寒冷、无穷无尽的痛苦,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听到她说“回家”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双脚会义无反顾踏入风雪之中呢?
“李樵……”
只要她唤他的名字,他就要去她身边。
可是去到她身边的每一步都那样艰难、那样漫长,刺骨的寒风、麻木的双脚、精疲力竭的身体和视野里无边无际的白色,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入暴风雪,向着一个他从未看清过的方向,去到一个他从未抵达过的地方……
他跌倒在洁白却冷酷的大雪中,冻僵的双脚已不能带动他的身体,他便匍匐着向前爬去,结了冰的睫毛冻住了视线,他便闭着眼在黑暗中前行。
他不知道这场暴雪何时才会停,不知道这寒冷痛苦何时才能结束,不知道属于他的救赎何时才会降临。
直到她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恰到好处的温度经由她触碰的那个点迅速闯入他的身体,犹如奔涌的江流、驱散凛冬的寒意,从他的手指、手臂涌入胸口和脑袋深处,再奔向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春天般唤醒了他的一切。
李樵睁开眼,阳光在他眼前跳跃。
无边无际的白色终于褪去,缤纷的色彩转瞬间涌入他的眼中。
窗外的天蓝得有些发紫,枯黄的落叶从暗褐色的树枝上无声落下,炉里暗红色的炭火烧得正旺,炉边新热的柿子黄澄澄地软成一团。
一切都沐浴在暖洋洋的金色中,阳光不再刺眼,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同记忆深处一模一样。
那些奇怪而刺鼻的气味也一并消失了,只剩熟悉的薄荷香气,由远而近、羽毛般轻轻落在他脸上。
“这里是哪里……”
眼前光影晃动,他望见一双黑亮的眼睛。
“这里虽然不是果然居,不过我是果然居的主人,你可以唤我秦掌柜。”
眼睛的主人说着说着便笑了,暖暖的光抱着她的轮廓,随着她鲜活的神情变幻着形状、在每一根发丝间狡黠跳动着,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样子。
一切都仿佛隔了半生一样遥远。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被困在那段不堪的过去,苦苦挣扎却无法逃离,直到她握住了他的手,带他走出了那片风雪。
潮水般的记忆涌来、瞬间将他吞没,他像溺水之人在回忆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沉浮着,直到此刻才在现实坠落,整个人浑身一颤、挣扎着爬起身来,这才发现手一直被人握在手中。
“别怕,我抓着你呢。”
从日升到日落再到日升,她握着他的手从未松开。
“欢迎回来,李樵。”
窗外那棵老柿子树最后一片叶子也落了下来。
一夜间,秋已走到了尾声。
李樵试药后不久便陷入了昏睡,沉睡了整整三日后才终于醒来,而醒来后的当天下午,邱陵的船便到了川流院。
陆子参跳下船飞奔向她,颤抖着问她一切是不是真的。秦九叶只严谨表示,自己和滕狐分别确认过三次,结果都是好的。陆子参大喜,下一刻转头望向船上的邱陵,又转瞬间陷入大悲之中。
邱陵与许秋迟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船进入川流院,似乎是遵循先前的约定,又似乎是有意划清与这江湖之所的界限,秦九叶没有探究,只同两人说了这些时日的进展,最后借老唐的案子提起了“失而复得”的杜老狗。
她问过杜老狗的意思,后者没了教书的乐趣,并不想继续留在川流院。而考虑到秘方与川流院之间的纠缠一时半刻无法结束,她也觉得将人交给邱陵等人照看比较稳妥。只是公子琰同杜老狗的过往渊源,她本以为此举势必会遇阻挠,然而一切却顺利得很,直到她将杜老狗领到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