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永远不会得到满足。
不论是在那琼壶之底、幽冥洞窟、亦或是杀机环绕的深潭悬崖,他每时每刻所经受的煎熬和痛苦,只有在她望向他、呼唤他、触碰他的一刻才能得到纾解。
他的胸口像是出现了一个空洞,唯有她才能填满。
他的脸色在那身白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脆弱,但面上的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除非她亲口说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她半步。”
少年的决心在朱覆雪眼中轻飘飘的、掀不起任何波澜,倒像是猫儿耍脾气时的叫喊。
女子手一松,任由那些年轻弟子脱力匍匐在她脚下。
“其实在那琼壶岛上,我便已经见过你阿姊了。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会那般轻易地放过她吗?”朱覆雪的声音一顿,随即抬眸望向那少年,“因为我已经将你的底细全部说与她知晓了。从她的反应我便知道,你们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所以我才放她离开。否则依我从前的习惯,又怎会让一只讨厌的老鼠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两次?”
朱覆雪边说边盯着那少年的脸瞧。
果不其然,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的那团光几乎瞬间熄灭了,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他心口传来的破碎声。
她笑得更开心了。
“她说她既讨厌你、又害怕你,所以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出分毫,只要时机一到,她便会带着她全家逃离你,逃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此生都不要再见到你……”
女子的声音越发兴奋,她沉浸于折磨对方心窍的快乐中,期盼能在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看到鲜血淋漓的神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一回,那少年反而松了口气,紧接着露出一个无声而略带讥讽的笑来。
“朱门主自诩功法盖世、纵横江湖,原来说瞎话的本事还不如村子里的三岁孩童。”
女子的声音陡然终止,但她很快便再次开口,语气重带着些许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莫不是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那村姑便会为你生、为你死吧?没有什么能胜得过生死二字,对她那样卑贱求生之人来说更是如此。”
“我能确定你满口谎言,不是因为笃定她会对我怎样,而是因为她是怎样的人。”李樵缓缓开口,声音因为谈起那女子而多了几分低沉柔和,“她不会说那样的话。她是医者,又心怀抱负,便是熬死自己,也不会对来问诊的人置之不理,又怎会抛下自己立了多年的招牌一走了之?啊,我忘记了,朱门主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医者,编不出像样的谎话也情有可原。只是不知朱门主的脚还痛吗?若是打斗起来,是否会有几分不便利呢?”
迷香浸染而出的旖旎气氛终于彻底散去,朱覆雪一脚将那离得最近的弟子一脚踹开,整个人缓缓直起身来。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身形似乎也因此变得高大恐怖。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被替代的。你可想好了惹怒我要付出的代价?”
“我既决定要杀你,便不会计较要付出的代价。”李樵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越是平静越是令人心惊,“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杀人也是要些坚持和操守的。若因一时病痛便常常懈怠,天下第一庄里中走出来的人岂还有如今的名声?”
被冒犯之后的怒意在朱覆雪的皮肤下涌动,但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被挑起的征服欲才是最难克制的。
她面前的少年和她身边的那些“玉箫”全然不同,正是这种不同令她心痒难耐。
他是乖巧的,也是叛逆的。纵使逃亡令他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但也仍不能轻易抹杀他出身“狼群”的气味。
他很敏锐,也很聪明。即使知晓自己胜算不大,却始终都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旦找到破绽与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撕碎。
“把东西拿过来。”
朱覆雪红唇轻启,她脚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便爬起身来,转身走回船屋,不一会便捧着那把朴素的长刀呈上来。
朱覆雪抓起那把刀掷在她与那少年中间,赤着脚一步步走向对方。
“我不喜欢被拔了爪牙的鹰犬,眼下便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你来到我身边,今日便是你重生的第一日,狄墨乃至天下第一庄都不能再动你、令你惶惶不可终日。若你决意要在我这呲牙露爪,我便陪你玩闹一场,也算活动活动筋骨。只是莫要怪我不怜香惜玉,到时候就算你那阿姊亲自前来也认不出你的尸身。”
朱覆雪话音还未落地,李樵已经俯下身来。
他的手仍然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拿起那把刀时的动作却利落沉稳,没有半点迟疑与破绽。青芜刀出鞘的声音在浓雾弥漫的甲板上回响,他熟练地将刀鞘绑在腰背,随后向朱覆雪伸出了右手。
“我的衣裳呢?阿姊不喜欢我穿得太招摇。”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堪比一记响亮的耳光。朱覆雪盯着对方那只明目张胆的手,声音中的怒意再也压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