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逃离庄子这么多年,你确实也算是有些本事了。只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先是得罪了慈衣针,之后又在荷花集市大摇大摆地进出,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我不是得罪了她,而是让她逃了。”李樵顿了顿,又补充道,“下次不会了。”
好大的口气,说得好似昨夜借他人之势遁走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玉箫收了嘴角的残笑,声音阴冷而低沉。
“下次?没有下次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手中长鞭贴着地面甩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对方袭去,一击未中也并不收力,而是借势在狭窄的岩壁间肆意破坏起来。
这种兵器杀伤力远不如刀剑,却十分吵闹,所过之处碎石与尘土被一同卷起,一面干扰五感、打乱节奏,一面从精神上折磨对手。
四周岩壁经年被流水侵蚀,本就已经松动,现下被那玉箫鞭梢一卷,碎石便好似新出炉的酥皮一般扑簌簌地滚落。半人高的石块若是坠入崖下,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对正在戒备中的天下第一庄来说,已足够掀起风浪。
对方一动,李樵便已察觉对方的险恶用心。
可说到底,不过是些石头而已,并不会比那些死于他刀下的江湖客们更难对付,他无须透过扬起的尘土去费力分辨也能知晓每一块石头的方位,右手凌空挥刀横斩,那一排石块瞬间碎成鸡蛋般大小落入热泉中,发出的声响顷刻间便被瀑布水流声淹没。
“你这样一直躲闪,令我觉得好生无趣。”玉箫手腕一转,手中那条黑红相间的长鞭鞭梢竟钻出一根乌黑的毒针来,粗长的鞭身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扭动,好似一条毒蝎的尾巴,“可是那两根手指影响到了你?若是如此,我可真要说声抱歉呢。”
黑衣少年望着那条毒虫一般的软鞭,半晌突然勾了勾嘴角。
“我离开庄子确实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似你这样的新人,我了解不多,所以才会谨慎些。不过眼下来看,倒是我多虑了。”
那玉箫只当对方在逞口舌之快,却见那少年将刀缓缓换到左手。
他神色一愣,随即冷哼道。
“我伤了你的右手,你便是换了左手又能如何……”
他话音未落,突然便觉眼前一花,那持刀而立的少年已不在原地。
他仓皇将手中长鞭舞做一团、又急急退开几步,下一刻却仍觉杀气绕颈、寒意入喉。
那杀气不知从何方而来,似乎是在不断变换着方位,又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那寒意贴肤刺骨,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顷刻间便至眼前。
战栗感从骨头深处钻出,顺着浑身经脉游走全身,那条柔软灵活的长鞭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变得僵硬起来。下一刻,破空声滞缓半拍传入他的右耳,他用尽平生所学极力扭转了身体,险险将将自己的脖子从那快到看不见的刀刃下解救出来。
站定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手中长鞭不知何时已被削做三截,持鞭的右手尺骨经脉寸断、几乎被震出血来。
黑衣少年持刀立在他面前七步远的位置,看起来仍是昨夜湖畔边一乡野村夫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那是杀人无数者才有的眼睛。
“我确是个无趣之人。我的刀法也很无趣。因这世间杀人之法,大都无趣。”
右手鲜血如注,玉箫按住手腕、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你是左手刀?”
李樵沉默不语,那玉箫的神情却越发混乱癫狂起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青刀从未交出过刀法,这世间应再无人使得这左手刀!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黑衣少年终于动了。
对方的脚步很慢,那玉箫却无法退避。他只能僵直着身子,眼睁睁看着那身影一点点靠近。
终于,对方离得足够近了。近到他能看到那双因颜色浅淡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空荡荡的,好似那璃心湖冰冷的湖水一般,只能映出自己那张惊惧彷徨的脸。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在他身上摸索着,不一会便翻出了那朵纸花。
李樵单手将那纸花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后翻过其中写了名字的那片花瓣,只见花瓣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甲十三”。
“昨日你从荷花集市取走这朵纸花的时候,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庄内悬赏榜中,赏银根据逃亡者的武功排名而定,一年未击杀者赏银翻倍,逾两年期者再翻一倍,如是累积,直到撤榜。
他离庄时虽还算不上是个人物,但到今日已过去多年,自然位列榜首。
他的名字不止是那三个字而已,而是沉甸甸的赏银。
只不过那些为了赏银前赴后继的年轻杀手们没有仔细思考过一件事,那便是他为何能离庄之后仍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