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地看了陆洋一眼,然而陆洋非常冷淡地喝着水看着窗外,他没有得到任何眼神回应,像是吃了瘪一样,做老师的下意识干咳了一下,掩饰尴尬。
烤肉的时候,林远琛拿着夹子不停翻转,一直忙活着,一片片控制着火候夹到盘子里,陆洋拿着筷子只负责吃。
有几个敏锐乖觉的,看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知道不太寻常,但也没敢多问。
直到数不清林远琛是第几次帮自己倒酒的时候,陆洋才像是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笑意有些复杂,微微酸苦,那段时间已经变成烙印。即使这几年已经渐渐步入正轨,那近两年的岁月都仿佛远了许多,即使他已经如之前期望的那样,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即使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与林远琛之间无论是前路还是情义上,都不可能再切分。可是深夜醒来或是感冒发烧这样的时候,脆弱的意识和纠尐缠上来的梦魇,还是偶尔会把他带回到之前的时光里。
他会记得那些迷茫,那些痛苦,那些苦苦求一个答案的日夜。偶尔话题稍稍提到,林远琛都会道歉,做师长的变了很多,不像以前,现在会坦诚地把话说得清楚,也不再掩饰心里真实的想法。
那个时候,你刚回来,我也是因为太怕了,怕再有变数,想让你赶紧读博,抓紧时间把一切都尘埃落定。哪怕我觉得适当的惩戒不能放弃,可惩戒不应该是失控下的动粗,当时我也没有立场也没有正确地去对待你的感受和情绪
但我知道这不是理由,那个时候还是太急了,是老师的不对
之前听到闫怀峥说起,江述宁执意要再接援尐藏医疗项目,而他出于自己学生的身体考虑,无法同意,年轻人如何执着的时候,其实也只是无意,可一句“就像你当时怎么也不肯读博,远琛一边跟招生办斗智斗勇,一边快愁得头发都白了”,迅速就让林远琛和陆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如同凝滞一般。等人走了之后,都依然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沉重。
想起来,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陆洋抬起头看着一直低头简直像是“伺候”自己吃饭一样的林远琛,拿过了他手里的夹子。
“我吃了不少了,老师快吃吧。”
“你吃,你吃。”
“没事,我吃太快了,休息一下,老师快点吃吧。”
陆洋坚持,林远琛也不好拒绝。
毕竟旁边都有学生在,一直这么让人看着不太好,陆洋夹了两片稍微瘦一些的开始烤,林远琛胸口旧伤的缘故不太能吃过于油腻的。
本来是想专心烤肉,可是林远琛那时不时望过来,带着几分忧虑和叹息的眼神,陆洋想忽略也的确有难度。
等到饭局散伙,他们没有像来时那样打的,看着学生们一起在网上叫了车,拼着回医院或是学校宿舍后,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慢慢往地铁站走去。
上海今年的初雪特别早,现在夜空看上去也仿佛有些要下雪的趋势。
陆洋后来也有听林远琛讲过那些他根本没有想象到的凶险,利益纠葛盘根错节,人在这种庞大得如同巨大机器的电路一样复杂的运转平衡面前太渺小了。
哪怕只是拔除其中一个小小的零件,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周遭的线路,一旦影响运转,他就会被判定为必须攻击的对象,可能就直接失去机会。
有的时候,去使用一些别人使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林远琛也会觉得可怕。
但提及那段过往,更多的色调还是太过灰暗了,哪怕陆洋的语气再平静,林远琛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过去那些偏激与固执是怎么样化成利刃刺向对方,后悔伤心,可是发生的事情无法重来。
他就这安安静静地跟着陆洋,沿着他的脚步慢慢地走在他的后面。
一旁大街上的车流不多,可路灯一路通明,路旁的巨大梧桐树上缠绕着一簇簇细小的银色灯光,火树银花,像极了那年在杭州西湖边。
过去的裂痕,人是无法真正做到完全释怀的。
就像他对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因为亲缘纽带,他不想留下遗憾。
就像陆洋对他。
伤口被掩埋,盖上了肥沃的土壤,种上了种子,雨露阳光带来了生机,可是谁都知道土壤下面伤口愈合都会有疤痕,只是不想拔去那些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绿荫,就像过去,无法放下,也不能停止继续往前的时间。
有时会不在意,有时会需要独处一阵子,有时会自己避开话头说起别的,有时会发脾气和故意冷淡,忍不住说些尖锐的话去刺伤,林远琛全都面对过。
有时撞上他旧伤后遗症,一整夜的疼,疼得吃了止痛药依然脸色苍白出着冷汗,陆洋又会暂时放下情绪,可是师长也明白,伤心只是暂时搁置,更多的还是需要长久的时间。就算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摩擦,争执,伤怀,痛苦不断重复,本来就是任何性质的亲密关系难以避免的常态。
林远琛没有打扰,一直静静走在他后面,过了很久,直到陆洋转过来说了一句。
“出差的话,老师可能不需要带太多厚衣服,那边要热得多,厚的带一件外套就够了。”
“ok,好。”
是情绪稍稍平复的信号,林远琛走快了两步与他并排着前行。
这两年,两人之间越来越像相处了多年的朋友,少了许多拉扯与棱角碰撞,林远琛也很少再拿师长的身份去教导,更多的是探讨商量。
时光过去,沉淀与转变总是潜移默化的累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