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疲惫极了,也无力极了。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江左生来便?是这?副世?家?与王权共治天下的样?貌。
数十年前,江左初立,彼时世?家?虽然势大,但却尚有不少能够顾全大局的杰出人物。
那?时的江左,有勉强算得上明主的元帝、明帝,有致力于和辑士庶、为江左谋一个安稳局面的王丞相,有江南江北浴血奋战、不计私利为国为民的郗司空。
可如?今呢?
如?今的江左,只有一个无能但狭隘的君主,和无数只看得到自家?利益的短见士族。
谢瑾从小就?想成为郗照那?般的能臣,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亦步亦趋,做的无不是王引当日所为之事。
当年王引联合侨、吴二姓世?家?大族,以让出一半皇权为代?价,共同拥立元帝践祚,在江左重续中朝江山的同时,也使得琅琊王氏真正获得了与司马氏共天下的权力。
而如?今的自己,百般筹谋,游走于司马氏、高平郗氏、太原王氏、谯郡桓氏等诸多世?家?之间,苦苦维系着江左这?一副摇摇欲坠的局面,为这?个脆弱而无力的王朝续命。
谢瑾知道这?没有意义。
正如?郗归所说,江左是一个生来便?带有绝症的怪胎,永远都不可能茁壮成长?。
可北秦秣马厉兵准备南下,如?此?情势之下,他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背弃自己年少时的愿望,成为一个愦愦然粉饰太平的懦弱权臣。
他非但不能如?郗司空那?般为江左而战,还要死守着“时机未熟”这?个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劝阻郗归,使她打消那?些激进的念头?。
他不是不知道这?劝阻的无用,不是不清楚这?会增加郗归对他的轻视,可他不得不如?此?。
因为他实在害怕,害怕江左内部兄弟阋墙,以至于给了北秦可趁之机,让江南这?片仅存的锦绣山河,如?北方那?般,落入残忍野蛮的胡族之手。
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那?汉人的血脉,汉人的诗书,汉人的文明,又将要如?何存续下去?
这?忧虑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以至于他明明看到了郗归讥诮的表情,却还是开口?问道:“阿回,分田入籍之计,是非行不可吗?”
郗归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谢瑾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苦意,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这?太激进了,三吴世?族把持吴地多年,早已习惯将那?片土地据为己有。你如?此?强悍地将他们的土地分给平民百姓,必然会招致世?族们的不满。一旦叛乱平定,吴姓世?族卷土重来,届时你又要如?何应对?”
“卷土重来?”郗归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了下巴,“怎么?温述没跟你说清楚吗?我?既然出兵东征,就?不会让那?群贪婪愚蠢的蠹虫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她看向谢瑾,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民为邦本,本固方能邦宁。我?将土地分给百姓,立的是江左的国本,安的是江左的民心。你不是一直说要求个安稳吗?既然如?此?,我?这?么做,不是正与你的理念相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