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一路走来,杀过恶少,杀过县尉,杀过县令——他们自然都害人不少,自有必死之由。不过前者是世家子弟,中者是朝廷命官,后者既是世家之人、又是朝廷命官。
“可见世家与朝廷,实际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时也分不开。
“但受苦的,却都是一样人。
“世家之弊,有九成是绝大势力固有之弊,或者换个说法,垄断强权之弊,世所共有。
“我朝皇室在太祖得鹿之前,亦是天下顶尖世家,之后更进一步,但仍是世家之一。若要言及世家之弊,便是妄议皇室之弊,故而草民不敢擅议。”
谢渊还可以说得更多,但虽然以他的身份,就算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在这潜龙宴上皇帝也不会把他如何;
毕竟历届潜龙宴鼓励畅所欲言,皇帝为了名声也的确纵容了许多大胆言论。再加上谢渊在陈郡谢氏也不是普通的身份,不是谋反或者秽乱后宫,都不会把谢渊如何——实际上是管不了世家子弟。
不过谢渊还是说了一半,又话收回来,点到为止,免得太难看。
他虽然对世家的存在并不感冒,但不想假意附和其他人有失偏颇的意见一起抨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立场来违心辩护。
在他看来,封建王朝就是世家的集大成者,家天下的帝王要问民众对世家的看法,那是有些滑稽的。
结果皇帝还要一直问他,还拿帝王的权威逼迫,谢渊心中自有不满。他虽然来此世已久,但多在江湖厮混,对这些君君臣臣的东西接触的不多,更是天然不满,比世家更甚。
问又非要问,就怕讲你又不高兴。
场中一片安静,就算是王启文和崔垒都是目瞪口呆。
夭寿啦,他不要命啦?
竟然敢跟皇帝讲这个?
虽然以王启文和崔垒这等被精心培养的世家核心子弟,想得到这些;而皇帝也不是真心疼百姓,只是想消灭对皇家的威胁。
但在这种场合,面对天下共主,哪怕他们立场不一,哪敢这样说话?
皇帝的权威还是深刻众人心底的,虽然是武道为尊的世界,但是朝廷统治稳固,官府强者无数,朝廷或者说皇室更是掌握了数不清的修行资源,对武者来说也让人心里敬畏。
皇子皇女们都是一脸震惊,有的目露不善,有的偷眼看着皇帝,神色不一。
只有司徒琴有所预料,轻叹一声。
她早就知道谢渊哪怕在草莽之时,都有一种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大逆不道。
在他心中,好像没什么尊卑之分,尊长爱幼是有,但更多的就没了。
这也是他吸引自己的一点之一,哪怕知道自己身份无比尊贵,该开玩笑还是开玩笑。那时他们的差距有多大啊?小县城镖师和平西王、灶教圣女的独生女,中间用鸿沟来形容都有些轻了。
但他仍然可以和自己不卑不亢的相处。一个平等的朋友,对司徒琴来说十分罕见。
另外一点,那就是长得确实对她胃口了……
而后慢慢接触,谢渊无论天资品行,其他的优点也渐渐吸引了她,顺理成章的变成如今这样。
司徒琴悠悠想着,然后暗道如果皇帝陛下要怒,自己只得利用父辈余荫劝解一下了。
不过据她所想,这位雄主哪怕是更过分的话语,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作的。
一片微妙之中,皇帝缓缓笑了笑:
“这样看法,倒是独树一帜,与诸君全都不同。”
他拿起金樽,朝着谢渊一举,谢渊便站起身,双手捧樽,将酒一饮而尽。
而后皇帝放下金樽,似乎忘了刚刚的事情,又出了一个题目,却是纯粹的考校武道见识:
“欲达宗师,须得天人合一,内外圆融。敢问诸位,如何才能做到这一步?”
这是问成就宗师的步骤,正适合这群顶尖的天骄。
就这样揭过了?
众人见皇帝换了题目,不管哪边,心中皆是松了口气。
不少人暗暗打量了谢渊几眼,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然后纷纷答起题来。
文考渐渐变得平静无波,饮宴也慢慢结束。
皇帝举起金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