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题目一出,整片御花园刹时一片安静。
只有仙禽瑞兽的低声啼鸣,与溪水清泉的叮咚流响,相映成趣,清晰可闻。
没有人说话,参与潜龙宴的天骄们都一时沉凝,感觉皇帝的题目有些出乎意料。
谢渊眉头微皱,往年的题目,多是修行、武道相关,有时亦有武人与朝堂、修行者如何自治等偏尖锐与深奥的问题,乃至纯粹的政问民生也有。
这些问题或难或易,但总能多多少少的考察答题者的智慧与认知,算是“文考”的一部分。潜龙宴宴请真正的天骄,要夺魁自然不能是只知修炼的莽夫。不过修行到这等地步的,向来文韬武略皆是不凡,也少有不通世情之人。
但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一位皇帝陛下和世家大族的关系十分微妙,却也从来没有一次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
敢问世家,于世何益?
这已经是指着世家子弟的鼻子大骂了。
不要说王启文,就是崔垒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不断闪动。
而谢渊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被针对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是代表着陈郡谢氏而来,心念电闪,思考着皇帝为何出这样的题目。
“怎么一来就这么高的强度?”
谢渊眉峰微拧,暗暗想着:
“按理说,这位皇帝和世家相看两厌虽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是也不该问如此直接。他这样问,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潜龙宴甫一开始,谢渊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联想到前几日的见闻,谢奕莫名来京又神龙见不见尾,以及他有些古怪的嘱咐,谢渊心中愈警惕。
宴席上安静了片刻,在皇帝缓缓扫过的眼神中,众人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然而没有人敢于说话。
“这题目,这么难吗?”
老皇帝呵呵笑道。
他虽然在笑,众人感觉氛围更加沉凝。
正有些进退两难间,一名俊逸犀利的男子站起了身,朝着皇帝那边微微躬身。
所有人将目光唰的望了过去,谢渊亦是如此,却现这人还是他见过的一名天骄。
藏剑阁席弟子何晋,谢渊曾在云山剑宗和藏剑阁的两宗论剑上见过,当时他和秦真阳大战一场,略胜半招,实力极为不俗。
现今两年多过去,他看起来气势甚至比当时更胜一筹,隐隐已有宗师气象,或许只差临门一脚。
皇帝看到了何晋起身,露出微笑,和声道:
“有何见解?”
何晋先躬身一礼,然后朗声道:
“在下于陛下所出题目,确有拙见,抛砖引玉。
“在下出身江南乡野,蒙师尊看重,带到东湖,修行剑术,小有所成。
“但在去往东湖之前,虽然身处江南鱼米之乡,在下童年却缺衣少食,面黄肌瘦,若不是师尊,恐看不出任何修行天赋。
“不是我的家乡土地贫瘠,水产不丰,恰恰相反,在那条流经村庄的河里,哪怕稚童亦能徒手捕获大鱼,而河岸两旁,良田千亩,一到秋收便是一片金黄,望不到头。
“但我们家、包括大多数人家,还是吃不饱。
“只因当地渔栏渔霸所在,但凡要入河捕鱼,先交‘下河钱’,带渔货上岸,又交‘上岸钱’,一来二去,捕几条鱼甭管出卖还是自己吃,都亏到了姥姥家……陛下恕罪,在下想起往事,有些失态。”
何晋鞠了一躬,皇帝摆摆手,面色平静。
他继续道:
“虽然是水乡,吃水是不成了,然而想从黄土地里讨吃,一样不行。
“在陛下治理之下,江南政事清明,官吏廉洁,绝无逼人活不得的大地主。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我家乡,便有三个大姓,每个姓或有十来户人家。而河边千亩良田,便全是他们所有。
“看似无人是大地主,但实际上三个大姓,全都是镇上一位姓钱的员外百年前迁来时带来的家奴。钱员外熟读律法,交好官绅,将家生子散了出去,遍布周围村落。慢慢的,土地便一亩一亩的落到了他手中。直至百年后的今日,我们村只能在三大姓手底下讨食,一年下来劳作,温饱也很勉强。而其他村落,也是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