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不言不语。净熟知陈矩的性情,因而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释。“我未曾回到家中时候,便被人劫杀。”“五千七百钱,如今看来,不多也不少,却正不是我当时那等低爵的贱人所应该拥有的。”“我因此杀了个贵人,后来被贵人身后的贵人们追索。”“与我一同还乡的同伴……”净想起他们,又是一阵苦笑:“若是他们什么也不说的话,我倒应当也能在家乡好生过日子,毕竟,五千七百钱,真的不少了!”“他们把你给卖了。”陈矩面无表情:“卖了多少钱?”“五百钱。”净脸上不知喜悲。“那你的命……还真的有些贱。”陈矩说道。五百钱,要买走的,不只是净的性命,还有他……全家。净桀骜笑起来:“所以我等了许久,忍了许久。”“我忍着的,我俯身趴在泥涂之中,以秸秆呼嘘,任他们在我家中,在旁地里找寻。”“他们找我不见,便不敢对我家人出手。”“我在那里,等了六个时辰,天黑下来之后,他们归程之中,我爬了起来,在他们离开的道路上……”杀气四溢。后面的一切,是不消说的结果。这种胜负场上的事情,净见的多了。而陈矩,比他所见,更多!“秦王政说,我会被劫杀,是因为我太弱了,我太贱了。”净有些迷惘:“可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我能杀死他们,我应该是强的!”“你若真的强,那为什么要还躲起来?”陈矩拿起了一块柿饼,一面认认真真嚼食,一面冷静地问。净摇了摇头:“他们太多了,一个人在强大,再是拥有厮杀的经验,知道该如何杀人,我也没法儿正面将他们杀死。”“所以你还是弱的,不是吗?”陈矩脸上一片呆滞。他像个没有表情的人。小池坐在他们边上,有些想要说句话,但又怕掺合了他们的话题,搅了他们的兴致,于是只得作罢。“可我已经很强了!”净恨声说道。他很确定,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他在战场上,杀死了许多人了。也在归乡的途中,杀死了一位实力比起自己,只强不弱的贵人。在家乡时候,更是逐个击破,杀死了那么多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弱者。弱者,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你很弱的。”陈矩没有看净,而是说道:“我在咸阳,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弱者。”“连我,也是和你一般的弱者。”陈矩平平静静地开口。净呼吸一滞:“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陈矩,是他所见过的,个人武力最强的人了!即便是在农会的精兵之中,即便是比起王都尉,即便是在战场上拼杀过。净依然觉得,陈矩是无人可当的猛士。“我很弱的。”陈矩沉默良久:“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足够强,那么我可以踏碎我面前的一切敌人。”“但我做不到。”陈矩这样认真,这样严肃,这样悲哀。“你怎么……”“我想成婚。”陈矩看着净,他目光平静:“我想跟小池成婚,想了很久。”想,但做不到。因为小池的父亲,要求他必须有一定的资本。这资本,可以是土地,可以是财务、可以是爵位。但陈矩……什么都没有!他的名下,有一百亩私田。他的手中,有一两千钱。他的爵位,只有簪袅。这距离小池父亲的要求,差了很多。所以那位父亲,不允自己的宝贝女儿与这样一个连地也不种的家伙成婚。陈矩很清楚,他是为了小池好。陈矩还想,给自己的弟弟陈衡,安排一个好一些的职位。但他也做不到。母亲改嫁了,他希望给母亲的家里添一级爵位。他还是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知道,自己是个弱者。尽管他可以在战场上,提着铁剑,身穿铁甲,一个人追着五六个人砍杀。他能够浴血如鬼神凶猛。但离开了那个环境,他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他是个弱者!只有在军队里的时候,他才是强者。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能够获得变强的可能性。只有依托于一个强大的……集体,他才能够展露出自己的强大。他需要那份强大。“净。”陈矩看着净:“你很弱,我也很弱,离开军队,你弱得连五千七百钱都保护不了!”“真想过安生的日子,你得变强。”陈矩如此说着。净心神恍惚:“什么意思?”“如果你是一位亭长,手中持拿万钱,都是应当的,都是可以的。”“你的强大,足以让你保护你的一万钱。”“如果你是一位县丞,你手中提了十斤黄金,都不会有人对你手中的黄金有任何窥视之心。”“因为你强,你强大到,足够保护你的钱!”陈矩眼底,有炽热的火焰。“你如真的想要安生的日子,你就该去拿到足够让你过安生日子的强大。”“我要……”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去做吏……”“我觉得,应当不单单是去做吏。”龙听了很久,这时候终于开口了:“而是应当,应当在……”他口齿拙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说道:“我农会众人,即便没有官职,也可手持万钱,在闹市徐行。”“要有一个靠山。”净说道:“要依附足够强大的人,或者……势。”“对对!”龙一拍净的大腿:“就是这个!”净这时候点了点头:“所以……我还是想依附于秦王政。”秦王政,是净所能看到的,最好的人选了。他是会给大家发钱的。他也会给大家饱饭吃。军中以前是需要自己带钱购买菜食的,如今也不用了,刀兵之类的随便用,菜和肉都管够的。他们击败敌人所得的财务,也会聚集起来,有些分发给兵士,有些用在兵士身上,有些收缴国库。这都是秦王政未曾上位之前所从来没有过的。净知道的。秦王政,比起其他人,更把自己……当成人。:()革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