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细碎脚步声在川流院竹林各处响起、催命一般。
又到了喝药的时辰。
淡淡的苦涩气味弥散在各个小院,宛如惨淡愁绪渗透进每个角落。
昏暗房间内,床榻上的人抬手将已经空了的琉璃药碗放到一旁,却迟迟没有听到送药人的动静。药力与高热削弱了他的五感,他沉沉翻过身望去,这才发现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屋内。
秦九叶没说话,就静静站在黑暗中。李樵垂下眼帘,半晌才低声开口道。
“别怪熊婶他们,是我自己要喝的。”
她不能怪熊婶他们,也不能怪他这个病人,那她能怪谁?怪她自己吗?
秦九叶生气了。
从晨起到现在,她一直在生闷气,再这么下去,对方还没怎么样,她自己便要肝郁气结而死了。
窗外西斜的阳光洒进屋内,照亮贫瘠的一角,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果然居那间狭小破旧的房间。然而床榻上的少年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往阴暗处缩了缩。
秦九叶望着面前之人微微颤抖的背脊,心头怒气又迅速消散了,她走到床榻旁,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边掏出伤药帮他涂抹、一边轻声问道。
“我人都来了,为什么还要喝他们的药?”
他沉默片刻后才答道。
“就是因为你来了,才要继续喝药。”
因为她来了,所以他不能再犯错了。否则如果他再失控怎么办?如果他再伤害她怎么办?如果那夜果然居的噩梦再次上演怎么办?
同伤害她相比,伤害自己算不得什么。
秦九叶涂药涂到一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你当时会失控,是因为那滕狐对你做了手脚、想要试探于你的缘故……”
她略带几分急切地解释着,他就默默听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可是早晚都一样的。我早晚都会变成那副样子的,阿姊。”
不,你不会。
她很想坚定地、不容辩驳地对他说出这句话,可她说不出口。
她对终结这一切仍无把握,对能否将他拉出地狱没有把握。
指尖传来他肌肤的热度,蓬勃而富有生机,就像那日他带着她站上城楼时传来的心跳声。
她无法想象有一日这种鲜活在她面前腐烂变质的样子。
垂下的那只手渐渐握紧成拳,秦九叶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一切。
“阿姊见过公子琰了?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李樵终于轻声开口问道。
虽然知晓对方一定会问起,但秦九叶还是没有立刻回答。
公子琰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诉说有关丁渺的过去。那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为何要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告诉她这些真相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通过所谓仇恨将她和李樵彻底推向丁渺的对立面,让他们在那场即将到来的战斗中退无可退,直到一方身死或彻底分出胜负。这种“煽风点火”恶毒的而有效,只是对李樵来说,知晓丁渺的存在意味着要面对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过程犹如揭开疮疤,充满疼痛与耻辱。
犹豫许久,她还是说出了实情,只是在提到丁渺的名字后便戛然而止,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对方手中。
“若你想知晓一切,我便将我听到的全部告知于你。但我想你明白,我将这些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去追究这些旧怨、彻底沦为公子琰手中的工具。因为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选择去承受。”
少年安静听着,随即轻声道。
“不论是丁渺还是公子琰,不论他们想从我这讨回什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得到了另一种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