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女子见她吃馍,也掏出个馒头啃起来,便啃便继续搭话道。
“别不说话了呀?你是卖什么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秦九叶没回头,视线仍粘在那滕狐身上。
“我是卖什么的,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豆豆眼女子嘴里塞着半个馒头,仍能捏着嗓子在她耳边继续念叨,“你我若是同行,卖的东西也差不多,便是竞争关系,我劝你早点换个地方等活,有我在,你便卖不出一瓶药……”
眼见对方喋喋不休,秦九叶被念得实在心烦,当即开口道。
“打虎丹。我卖的是打虎丹。”
对方闻言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手指一阵蜷缩、将那剩下的半个馒头捏变了形。
“光天化日之下,怎好、怎好……”
秦九叶瞥一眼对方突然变得扭捏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
“人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了。打虎丹怎么了?不是说那落砂门还有修习阴阳合和大法的吗?怎不见人上门去讨伐?”
对方终于松开了手里的馒头,细细思索一番、显然有些被说服了,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你这思路不错,旁人都想着做这伤药解药的生意,你却想到了人有七情六欲,倒也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发上一笔横财。这样也好,我们一会便不用争破头了。我这人对待后辈还是很宽厚的,混了这些年也是有名号的,你瞧着眼生、一看便是新来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日后碰上了可要尊称我一声七姑……”
七姑那含着一口馒头的嗓音在秦九叶耳边一刻不停地响着,后者竟渐渐有些习惯了,神识出窍、开始思考起眼下的形势来。
今日这滕狐似乎并没有跟随在哪个门派身后,他带来的那些仙童装扮的人瞧着也是眼生,同那日宝蜃楼里的道童绝不是同一批人,这说明他应当已经彻底同方外观的人分道扬镳了。
而昨日王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意指那元岐也知晓秘方之事,如此说来,那日元岐携滕狐出现在宝蜃楼,显然是私下同滕狐达成了某种交易,或许便是要借助对方力量将那箱中秘方收为己用。
可为何之后两人又分道扬镳了呢?只是因为宝蜃楼中的秘方不见、线索断掉了吗?
这滕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同方外观和其余知情者一样,是为得到那秘方吗?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秦九叶思绪流转间,便见那湖上又是一轮交战方歇,三五个人被那些划着船的年轻弟子抬了下来,各门派上前认领自家弟子,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后便抬上悬鱼矶,那滕狐便带着两个药僮走上前去,亲自为那些人诊治一二。
起先,那些被抬下场的年轻江湖客们都很是警惕,可在认出对方是那圣手滕狐后,竟都还纷纷撑着断胳膊断腿下地行礼,接受他的询问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秦九叶一边嚼着馍一边看着,心中莫名有些酸溜溜、气哼哼的。
她不信那些人没有听闻过滕狐心狠手辣的名声,但他们还是选择在强者面前伏下身子、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此情此景,同那日她在苏府寿宴望见的那群见风使舵、臭味相投的伪善权贵们有何区别?
她简直不能相信江湖也是如此,又或者她一直都在江湖之中。而所谓的江湖水是人的汗水、泪水、血水交融而成的。哪里有躁动不安的人群,哪里就有江湖。
许是见她目光一直粘在滕狐身上,一旁的七姑面色暧昧地凑过来,自作聪明地敲打道。
“你别看这滕狐先生相貌平平,这江湖中可是有不少佳人都倾心于他呢。毕竟若真要觅得一良人共度余生,找个随时可能命丧刀下的冤死鬼,不比嫁个郎中来得划算啊。这滕狐先生性子虽古怪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医者啊,你瞧他对那些受伤的弟子多耐心、多和气、多周到啊……”
若是银子给得到位,她能比这劳什子滕狐耐心、和气、周到一百倍。
秦九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眼睛眯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起那滕狐的动作来。
她本意只是想评判一番对方诊治的手法,可看了一会却教她发现了一些旁的东西。
她自小在外行走,尝尽人情冷暖,观察起人和事时总会比旁人更加细致入微。那滕狐看起来确实比当日在宝蜃楼时收敛不少,上前助人查看伤势、处理伤处、配制伤药、交待伤情都进退有度,挑不出什么错来,但那双戴了两层天丝手套的手,却总是要频频在他那身布衣的衣摆上抹一下。
他在偷偷擦手。
每触碰过一名伤患,他便要摘下外层的手套,在衣摆上狠狠擦一擦指尖,似乎稍慢一些那看不见的肮脏就要穿透布料接触到他的皮肤。那是一种下意识的、难以克制的反应,说明他对那些等待他医治的人没有半点同情和怜悯,只是触碰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没错,他确实是个非常出色的医者,但却没有仁心。他只是将钻研医术看做另一种修习“武功”的途径,最终目的是要称霸天下,而不是救济世人。他是要将天下人踩在脚底下,而不是要他们来找他排队看病。
七姑的声音还在耳边不停念叨着,秦九叶的关注点却早已漂到了别处。
“他拿的到底是什么?”
七姑正说到口干舌燥,猛地被打断、心情显然有些不畅,她顺着秦九叶的视线望了望,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许是什么独门秘药之类的吧。听闻今年下黑手的很多,中毒的人是往年的好几倍。”她边说边低头从自己的小竹筐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脸上的神情美滋滋的,“我这素心丸是带对了,一会不愁没有销路。”
秦九叶瞥了七姑一眼,心下又是一阵摇头。
前阵子有人用陈了好几年的蜜蜡丸冒充素心丸四处售假,吃得那溟山老道连掉了三个月的头发,如今头顶是寸草不生,只得包着帻巾出门见人,眼下若是谁拿出份素心丸来卖,只怕要被当场打断腿丢入湖中。
这七姑若非是个傻的,便根本不是这卖药行当里的老人,估摸着是瞧卖药好赚些,临时从旁处进了些货来这投机倒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