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灌下烈酒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夹杂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响起。
“这不公平。”他声音中有种难以察觉的不甘,但就连酒后叹息也带着克制,“这一切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襄梁律例有言,不知者罪半。你便是要判我、罚我,总该让我死个明白。”
对方一开口,秦九叶便知道,他不光喝了酒,还喝了不少,否则断然不会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方才以为要巷中遇险,她的心跳得厉害,此刻明明应当是虚惊一场,可她的心却越发不安起来。
“督护不要轻信许秋迟那大嘴巴,他都是瞎说的,我当年同他真的没什么,也不曾许诺过什么。只是觉得从前有些交集,逢年过节也都念着些,想着这么多年过去,若是能重逢也算是缘分……”
她本意是不想让对方再胡思乱想,可越是解释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反倒像是在剖白她曾经那点少女情思。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所以……你之所以愿意与我在琼壶岛上共进退,也是因为念着从前吗?”
夜色正浓,有什么东西正从面前之人那双清冷的眼睛中流出,透湿漉漉的雨雾,直奔她而来。
秦九叶知道,她不可再放任下去。
他或许是真的醉了,但她还清醒得很。
她扶住对方肩膀,轻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犹豫一番后,随后抬手摘下那枚一直牢牢拴在身边的玉佩。
这玉佩当初栓上去的时候似乎很是费劲,如今解下倒是一瞬间的事。她将那玉佩放在手心摩挲一番后,还是递了出去。
“不论是在岛上还是先前,总归是我糊涂、肆意妄为,让督护烦恼了。这玉佩……”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将那句翻涌已久的话说出口,“……督护可以寻个更值得托付的人。此番查案,我在并不知晓真相全貌的情况下,对李樵多有回护,已经失去与你并肩前行的资格。秘方一事我仍会尽心尽力,只是……”
邱陵缓缓抬起头来,眼中迷蒙褪去了些。
原来他在琼壶岛上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她统统都明白。而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就连意识到这一切也是旁人推波助澜。想到当初对她的种种,他又有何立场向她要个公平呢?
或许所谓的错过并不存在,因为他们并不曾有过真正的交集。
邱陵静静望着秦九叶,雨水洗去了他身上的冷硬气质,却将那双温润的眼睛衬得亮如星子。
“秦九叶。”
他好像几乎没怎么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没开口前总有万般顾虑,此刻开口却觉得无比顺畅。
下一刻,秦九叶只觉得手中一轻,他已将玉佩拿起,却并没有急着收下,而是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同那玉佩牢牢拴在了一起。
“就算你我从前并不相识也没关系,现下我们已经认识了。”
他说罢,小心将那相连的两样东西放回了她的手心,自始至终没有碰到她的手。
秦九叶怔怔看着手心,雕着细密纹饰的水苍玉就同果然居小小的私印靠在一起。
一个村野药堂的私印同平南将军亲赐的玉佩原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就像他们两人之间本不可能再有什么故事。
“今日我以朋友的名义将此物赠与你,你不必再遵守任何约定。就算此后你我并不同路,不论何时何地再相见,你我便算是故人了。可好?”
秦九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想说,他实在不必如此。可又觉得对那样一个万般情感难说出口的人来说,这样的说辞反而拂了他一片真心。
他的绳结一向打得很牢固,当初为她栓那块玉佩的时候,她便知道了。若她定要扯断绳结、以示“恩断义绝”,便是宣告两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秦九叶缓缓合拢掌心,学着江湖中人的模样行礼道。
“九叶不才,能与督护为友,实乃三生有幸。”
她说完这一句,便郑重将那东西收了起来,末了四顾一番、悄声对他说道。
“督护这番用心我是看明白了。我且学老唐一招,做回中间人又如何?若有一日,督护寻到了想真心赠予之人,记得来寻我便是。我将果然居私印看得比小命还重要,定不会让你的玉佩受了屈。至于保管的费用……到时候算你友情价,可别让我等太久。”
女子说完便浅浅笑了,邱陵就怔然望着那张笑脸,直至雨水混着醉意将他包围。